我坐在警局的問訊桌旁，跟眼前的男人相對而坐。

“行了，大致的情況我已經了解了。”那人將手中的資料整理了一下，放進了收納袋，“關于這件事情，有什么線索我會通知你的。”

我低頭盯著自己的鞋面，沒有任何想要應答的想法。

實話說，我對警局的能力是不抱有任何期望的，并不是某種稱為“反社會”心理在作祟。出于禮貌，我抬起頭，向他露出好意的微笑。

“那就謝謝了。”站起身，從他身旁經過，走出了警局。

這已經是我第幾次走出異地的警局？我想不起來。

令人感到絕望的高樓，無情的機械怪物在柏油筑成的地面上進行著循環運動。

已至八月，全年最炎熱的時期。炙烤之下，空氣也變得扭曲。下意識地抬起頭，關于天空的一切全都呈現在我的面前。無盡的高樓，使天空的藍有了邊際，陽光從那里照射下來，在光與影之間。

“也只有宜良有這么完美的天空了吧？”

陽江，你會在這嗎？

我叫劉云逸，來自距離YJ市六百多公里的一個小縣城——宜良。今年二十二歲，父母雙全。為什么來陽江？是為了尋找一個人，一個不可缺失的人。在警局時我就是這么回答的。

當時那個年輕警官多看了我一眼，顯然是把我當做“苦戀的少年少女”之類的人了，不過話說這似乎并沒有什么問題。為了尋找愛人，跨越數百公里之類的戲碼，的確只有在苦戀劇中才有可能出現的情節。

“云逸同學，我們以后，也一定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吧？”她曾經這樣對我說，在我們還只是十七八歲的高中生的時候。

高考前一天晚上，我們都沒有留在家里安心復習，爬樓梯到教學樓的頂樓，再從虛設的鐵門鉆出去，我們坐在天臺上，指著夜空中某一顆閃著微弱的光的星星。

她突然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我，“云逸同學，我們以后，也一定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吧？”我沒有回答，只是攥緊了她的手。

“你知道嗎？”她指著天空，“我們現在所看到的星辰，來自數光年外的恒星，他們用幾十年甚至于更久的時間，將光芒傳播過來。”

我咯咯一笑，微風拂過她的發絲，她用手撥弄了一下，繼續講著。

“將光芒傳播過來后，他們當中的一些，在傳播的這段時間內，實際上已經消逝了。我們所能看到的星辰，有些甚至已經死亡。”

“他們拼盡全力將自己的光芒送過來，從閃耀到黯淡，之后消亡。”

......

之后的數年，我的腦子里偶爾還會循環播放著那天晚上她所說過的話。

第二天高考，她沒有來，電話也聯系不上，我去到了她所居住的地方，忐忑地敲開了門。

“你好，我是念笙的同學，請問她在家嗎？”

開門的是一個我不認識的婦人，她正一臉疑惑地盯著我，警惕性地只拉開了半邊的門。

屋內的陳設與之前大不相同，之前我是有來過她家的。

“對不起對不起。”我尷尬地擺了擺手，“我走錯了。”

婦人關上了門，聲音很大，深深敲擊著我的心房。臉頰上傳來癢癢的感覺，向下流動。

“301”我清楚地記得這組數字，而眼前的這扇門上就貼著印有這組數字的貼紙，顫抖的感覺，從大腦傳達到整個身體，明明...明明昨天晚上還好好的。

一聲不吭就離開又是什么混蛋舉動啊！

天臺，天臺！我堅信，她不可能就這樣不留痕跡地離開，我以最快的速度奔跑，將一切與其無關的事情拋到腦后，耳邊傳來呼呼的風聲......

“云逸同學，我們以后，也一定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的吧？”那一天晚上，她以最溫柔的聲音對我說。

汗水流進我的眼睛里，腦袋如同發燒一樣炙熱。

明明說好的，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為什么你要先離開，你不知道嗎？你所能給予我的，不單單是朋友間的那種，我想你也明白的，我們互相不能失去彼此，我相信你也是明白的。

車流，連續不斷的車流。紅燈，眩目的紅燈。失去任何顧慮地，我橫穿了馬路，刺耳的喇叭聲，尖銳的辱罵。

“干嘛呢，神經病啊！”

“不會看路嗎？”

“你在干什么？快回去！”

我卻好像沒有聽到一樣，繼續向對岸跑去，剎車片擦過金屬的磨擦聲，無數車流應勢停下，一片混亂。

轟隆——

雨，應勢而下。

我爬到頂樓，越過虛設的鐵門，熟悉的天臺正置身于雨幕之下。

一個白色的信封，靜靜地躺在屋檐之下，被一個小小的水瓶壓著，在這場疾雨之下得以幸免。

“云逸同學，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離開了宜良，對于我的擅自離開，我真的真的感到很抱歉，無論是宜良澄澈的天空，或者交錯縱橫的大街小巷，又或者是云逸同學，都是如此讓人難以割舍。”

白色的信紙上殘留著墨水暈開的痕跡。

不知道是雨水還是什么的東西滴落在信紙上面。

“云逸同學，我會過得很好，這個你不用擔心，希望云逸同學不要再馬馬虎虎了，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也一定要去追哦，很多的東西，一定要把握住才好呢。”

是啊，把握住才好，可是現在的我，已經找不到你的蹤跡了，“關于我的事情，我已經做好萬全的準備了呢。就先到這里吧，云逸同學，希望你天天開心。”

關于青春的一切，在這封信紙上得到徹底的收尾和總結。念笙，也在總結收尾中離我而去，這又是關于什么？

天空。

預期的慘淡灰暗。

忘了后來是怎么離開那個天臺的，高考很順利，我去了北方的一個城市，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努力合群，努力融入集體，雖然總是碰壁，被當成異類孤立。也收到過可愛的女孩子的告白，可并沒有像念笙所囑咐的那樣“把握住”。

那天從天臺上下來，我一直覺得自己像是失去了什么東西，一種無形的，難以割舍的東西，空洞，孤寂。這段時間里，我也有試著去跟念笙取得聯系，即使是一句簡單的“還好嗎”都會使我振作，我很清楚這個。

翻遍了她所有的社交賬戶，灰暗，寂靜。沒有任何消息，像是她從來都沒有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一樣。

是夢境嗎？夢境中所建立的聯系？那么，請將夢境繼續下去吧。

我收到那封電子郵件，是在大一的下學期，我正在做一個設計文稿，右下角顯示有消息進來，我好奇地點了進去。

“云逸同學。”看到這個熟悉的稱呼，我整個人顫抖了一下，以這種方式來稱呼我的，除了念笙還真想不出第二個。

“快一年沒聯系了吧，你還好嗎？這里的冬天很冷，之前我們一直抱怨著的宜良的冬天，與這個相比真的不算什么。不過這里的夏天不是很熱，相對于這個，我更喜歡宜良的夏天，午后慵懶的貓咪，僅僅是微風拂過就能帶來涼爽的宜良的夏天。”

“不過，云逸同學呢，很久都沒見面了，你的大學生活還好嗎？有跟喜歡的女孩子在一起嗎？那一定是個十分可愛的女孩子吧？”

......

“希望你天天開心。”將郵件來回看了三遍，試圖翻譯念笙在信中留下的某些深刻的地方。

不知道為什么，感覺信中的念笙，總是孤單一人。盡管我也是如此，不過至少還是有著幾位所謂朋友的東西的，即使如此，內心的孤獨是用數字就能夠彌補的嗎？

也許是頭腦發熱，也許是過分自信。

念笙正在需要我，我這樣想。

查看了一下郵件的寄出者，是一個前幾天新創建的賬號，找不到任何的什么線索。

我猶豫了一下，打開了編輯面板，“念笙，這么久不見，如你所愿，我過得挺好，高考也很順利，去了北方的一個城市，也跟你所描述的那樣。”

“這里的冬天很冷，夏天不是很熱，但我更喜歡宜良，雖然交通不便利，發展也很落后。大學生活也過得挺好，這里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大家的腳步總是一致向前，未見停歇。”

......

“還有，念笙同學，不得不說，相對于這些東西，你去了哪里呢？下次見面可一定要給我好好解釋啊。希望天天開心！”

按下發送鍵，緩沖圈旋轉了0.01秒，我的手離開鍵盤，“如果還能見面的話。”我這樣想。

然后，直到大一的課程結束，我再也沒有收到過任何的回信。

到了暑假，父母希望我回去一趟，收拾好不多的行李，上了返程的高速列車。

列車行駛得很快，窗外的景色都是一閃而過，一閃而過，像是某些珍貴的東西，在不經意間，便已經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