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斯存原本有機會作為一個完美被害人，結束這一連串荒唐的噩運。

比如在她男朋友發表畢業致辭時從大禮堂的三層看臺跳下去。

謝斯存接到電話被告知取消交換生資格的時候，還正在寢室對著電腦用非常蹩腳的姿勢一幀一幀跟視頻學化妝。

短短一個月內。

她的獎學金被取消，學生會職務被免除，莫須有為一個在試卷做標記的理由被記過處分，辛辛苦苦做了一學期的項目發布時根本沒有自己的名字，千挑萬選申請到一個生活費獎勵足以讓她在美國勒緊褲腰帶吃幾個月清水煮菜的學校，又在最后關頭才含糊其詞以“簽證問題”為由將她拒之門外。

埋頭苦學四年的秩序與正義，無法阻擋一種人間肆虐力量，可以把她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讓自己一夜之間前程盡毀。

對謝斯存而言，這世界想令她絕望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對季臨川的母親而言，令謝斯存這樣的人絕望也不費吹灰之力。

她于是計劃從禮堂三層的看臺跳下去。

她穿著為主持典禮租借的西服套裝，捏著那支從學校后門的十元店剛買回不久的眉筆。為季臨川暗示說讓她在自己的畢業錄影中出鏡時得體一些，搜索出一條名為“一支眉筆解決日常妝容”的教學視頻，經濟實惠地找到了如何在男友的畢業典禮中得體的最優解。

謝斯存從來是不化妝的，這和她從來不談戀愛的理由一致，當然首先是因為窮。

更重要的是，談戀愛和化妝可以組合成為一套針對女性設置的消費主義陷阱，一套現代社會最殘酷的隱形女德手冊。

一言以蔽之，男人和化妝品影響她獲取績點的速度。

然而英雄如謝斯存者也難免為美色所迷，從看見季臨川那張臉的第一眼她就恨不得掐著秒表算他什么時候才能來跟自己表白。

但即便是戀愛之后，謝斯存拒絕消費主義陷阱的做法也毫無動搖，不接受季臨川的任何饋贈，生日禮物四年不變一張容后再補的手寫欠條，一場戀愛談得開源節流實惠劃算。

謝斯存是窮，但也窮得頭腦清醒，于她而言任何非必要的感情和金錢一樣都屬于超前消費，是她絕不能承擔的未來風險。

只有這一夜敗亡的前程似錦與十元店里生疏挑撿的眉筆，是這場沖動消費中她全部的損失。

禮堂的燈光暗下來。

所有聚焦都在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人身上。

沒有誰注意到空無一人的三層看臺何時闖入一個黑色的影子。

她將灰褐色的眉筆踹進半裙的口袋，走到看臺中央。

“你的鞋子哪兒去了？”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來。

帶尖銳厲辣的譏誚與從容不迫的笑意。

除他以外很難再有第二個人能同時將這兩種天壤之別的情緒一齊掛在臉上。

謝斯存回過頭。

那不是她第一次看見這張臉。

榮譽校友的展覽墻上，法制欄目的新聞報道中，以及校內論壇八卦區常年熱議的爆料帖里。

席溯。

三十出頭的頂尖律所高級合伙人，校圖書館借閱登記最高紀錄保持者，卻無數次以一人之力讓J大法律系被罵上熱搜，令無數J大學子頂著全國排名第一的專業也不敢在微博抬頭做人，J市無人不曉的師門敗類，業界毒瘤。

此刻手中正拎著一雙盛氣凌人的紅底鞋，在謝斯存面前緩緩躬身。

她低下頭，這才發現自己失魂落魄走來，還穿著一雙人字拖。

“不管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能還沒還手就直接認輸吧？”

他說著把那雙鞋放在她身側的觀眾椅上，又退開半步，保持著并不失禮的距離。

謝斯存大概也不是真的想死。

只不過除此之外她別無還手的辦法。

她于是低下頭望著那雙鞋底令人酣暢又干渴的紅色。

如同她無從察覺的席溯此時望向她的眼睛。

“我不會阻止你從這兒跳下去。”

“但如果你想繼續往前走。”

“我會永遠為你準備一雙最合腳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