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錦帳中傳出，驚得守在床邊的少年內侍慌忙上前。木玥半倚在床頭，蒼白的手指緊緊攥著絲帕，一抹刺目的猩紅在素白絹布上洇開。

“殿下！“小滿急得眼眶發紅，手忙腳亂地拍著主子的背脊，“醫官怎么還未到？張媽媽，這可如何是好？“

年長的宮嬤快步上前，將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遞到木玥唇邊：“殿下先喝口熱湯暖暖胃。每年入冬您都要病這一場，今年定能平安度過的。“

木玥微微搖頭，將染血的帕子藏入袖中。窗外飄著今冬第一場雪，細碎的雪花打在窗欞上，發出簌簌輕響。他望著雕花窗格外的灰蒙天空，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同樣飄雪的冬日——父君就是在這樣的天氣里永遠閉上了眼睛。

“不必擔憂。“他的聲音輕得像一縷煙，“若能就此去了，倒能與父君團聚，未嘗不是幸事。“

“殿下！“小滿的眼淚撲簌簌往下掉，被張媽媽一個眼神制止。

殿內炭火噼啪作響，卻驅不散滲入骨髓的寒意。木玥望著自己細瘦的手腕，那里戴著一枚褪色的紅繩——父君臨終前從故鄉星月國帶來的最后一件禮物。十年了，紅繩早已失去原本的色澤，就像他在這深宮中逐漸消磨的生命。

“圣旨到——“

尖利的通傳聲刺破殿內凝滯的空氣。三人俱是一驚，張媽媽手中的藥碗險些打翻。在這冷宮偏殿住了整整十年，女皇陛下怎會突然想起這個被她遺忘的兒子？

“快，扶殿下起身接旨！“張媽媽手忙腳亂地替木玥披上外袍。

宣旨的女官已踏入內室，見狀擺手：“陛下隆恩，殿下病體未愈，不必行禮。“她的目光掃過木玥慘白的臉色，眼中閃過一絲不忍，“昭曰：皇長子木玥溫柔賢良，今特賜前往星月國和親，以示兩國邦交之誼。“

殿內霎時死寂。小滿瞪大眼睛，張媽媽手中的帕子飄落在地。

木玥怔怔接過那卷明黃綢緞，指尖觸到冰涼的玉軸，忽然低低笑出聲來：“謝陛下恩典。“他垂首時，一縷黑發從肩頭滑落，襯得頸側肌膚近乎透明。

待宣旨女官退出，小滿終于忍不住哭出聲：“星月國的皇女們早已完婚，陛下這是要殿下去做側室啊！“

木玥望著窗外愈下愈大的雪，胸口泛起細密的疼痛。原來母皇不僅是不喜他，竟是恨他到這般地步。十年前父君病逝那夜，女皇踏進這間寢室，看著跪在榻前哭泣的他，只冷冷丟下一句“星月國的賤種“，便拂袖而去。那時他就該明白，自己身上流著一半敵國血脈，在這皇宮里永遠是個異類。

“都出去吧。“他輕聲說，聲音飄忽得如同窗外飛雪。

當殿門關上，木玥終于放任自己滑落在冰冷的地磚上。他將圣旨緊緊攥在胸前，仿佛這樣就能抑制住心臟處傳來的劇痛。父君生前常說星月國的雪是溫柔的，落在掌心會化作晶瑩的水珠。可玄武國的雪只會將人凍傷，就像這座皇宮，用十年的冷暴力將他一點點凌遲。

“父君...“他對著虛空呢喃，淚水無聲滑落，“兒臣要替您...回故鄉了。“

前朝大殿內，女皇正與星月國使臣舉杯暢飲。

“陛下放心，我國邊境駐軍純屬防范山匪，絕無他意。“使臣意有所指地笑道，“只要和親一事順利，我國愿開放商路，助木里國度過今冬糧荒。“

女皇撫掌大笑：“朕那長子雖不中用，但長相甚是不錯，定能討貴國歡心。“

觥籌交錯間，一個皇子的命運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決定了。沒人記得，十年前那個木里國貴君是如何在深宮中郁郁而終，只留下一個體弱多病的兒子，在無人問津的偏殿里獨自長大。

七日后，木玥裹著厚重的狐裘踏上馬車。久病的身體尚未痊愈，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臨行前女皇難得召見，慈愛地囑咐他保重身體——那虛假的溫情比十年的冷漠更令人心寒。

“殿下，風大。“小滿想要放下車簾，卻被木玥抬手阻止。

細雪飄進車廂，落在他攤開的掌心。木玥出神地望著那片雪花慢慢融化，變成一滴冰冷的水。“這是我此生...最自由的時刻了。“他輕聲說，聲音散在呼嘯的北風里。

車隊緩緩駛出皇城，碾過積雪覆蓋的官道。木玥望著遠處連綿的雪山，忽然想起幼時父君教他念的詩：“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那時的他還天真地以為，只要等到春天，生活就會好起來。

“殿下，前面就是星月國邊境了。“使臣在車外稟報，“進城后會有專人接應。“

木玥輕輕“嗯“了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腕間紅繩。父君曾說星月國皇族都有一雙溫柔的眼睛。

馬車駛過結冰的護城河，厚重的城門在身后緩緩關閉。木玥沒有回頭看一眼故國的方向。他知道，自己就像那片落在掌心的雪，注定要在這異國的土地上無聲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