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住呼吸，郁川觀察著巷口的大號垃圾桶。一包沒拆開的葡萄干吐司是這堆垃圾中的魁寶。

包裝袋上的生產日期已經過期三天，她看到了，但無所謂。

撿垃圾，很丟臉，她知道。

但對現在的她來說，又可以省下幾塊錢了。

作為鋼琴家教，她可以坐在窗明幾凈的琴房里，熟練演奏著肖邦的夜曲，享用著學生家長遞來的精致茶點。順便存下一筆筆不菲學費。

可現在，每小時兩百塊的課時費，剛夠填弟弟郁風欠下的高利貸利息。那七十萬像座翻不過的大山，壓得她這三個月在外沒舍得花錢吃飯。

“吱呀——”

刺耳的剎車聲劃破巷子的靜默。

一輛嶄新的黑色S級賓利在她前方停住，車身離她半米距離。

車子碾過昨夜的雨洼，濺起大片水花打濕了她側臉。

后車窗內，是那張被財經雜志反復刊登的臉。

車窗快速降下，襯衫被男人拉到手肘，白皙的手臂搭在黑色車門外。纖長的手指夾著一支棕色雪茄，放松垂下。

青灰的煙霧漫過他冷硬的下頜，面部肌肉緊實有致。厚重的黑色韓式劉海和他的地位不符，風格更像是韓劇里的年輕男主，被發膠定得精致無比。微凹的眼窩透著狡黠，深黑色的通透眼眸在黃暗的路燈下，像鍍金的黑曜石。

黑色高定西裝質感極端昂貴，領帶夾上的碎鉆發出淡藍色火閃，男人渾身上下透著與這條巷子格格不入的高貴。

“陳總，您要的那只明代青花筆洗，剛從拍賣會取回來。”副駕的助理捧著紫檀木錦盒下車，金絲眼鏡后的眼睛里滿是謹慎，正想繞到后座遞過去，卻與近處用手擦拭水漬的郁川擠撞上。

“哐——”

木盒摔在地上，一只白底青花筆洗滾出來掉在地上，碎成兩段。

郁川連忙蹲下將東西撿起，邊說抱歉邊雙手遞給大驚失色的助理。

助理臉色煞白接了過來，手指抖著撫摸著碎片：“這、這是準備下周送給張董的賀禮……”

陳澤言的目光終于往車窗外看了一眼，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瞬。

助理慌忙上前湊到他耳邊，聲音壓得極低：“陳總，這只筆洗實際市價大概二十萬，是上周從私人藏家手里收的。”

陳澤言聽后，想了三秒。他將眉頭皺得更緊，表情陰沉，對車外郁川所在的方向微微轉頭，開口，“兩百萬。賠償吧。”

話音剛落下，郁川忍不住笑出了聲，果然人在最痛苦時絕對不會哭泣。

她現在連二十塊都拿不出來。

緩了幾秒，她走上前對著陳澤言鞠躬，腰彎得像株被狂風折了又折的蘆葦，“對不起！我、我賠……能不能分期？我是鋼琴老師，我有能力慢慢還。”

“鋼琴老師？”，他的每絲氣息都帶著嘲諷，似笑非笑，本就微翹的嘴角勾起一抹極淡弧度，“看你這樣子，是想把學生的鋼琴都賣了，還債？”

他的聲音低沉冰冷，帶著不可辯的優越感。

上個月她確實把家里的鋼琴賣了，那是她十八歲生日時母親用存款買的。賣了兩萬塊，剛夠給弟弟續上一月的緩期。

“我真的賠不起……”，郁川快哭了，她希望對面的人可以哪怕被自己的眼淚稍微打動到，因為她真的無能為力。

眼淚滑下來，好幾滴。一旁的助理將頭微微低下，看樣子有點動情。

“求求您，能不能通融一下？我弟弟他……”

“可以。”，陳澤言沒等她說完，直接打斷，對車外的助理使了個眼色。那人心領神會，立刻從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遞到她面前。

“簽這個，兩百萬一筆勾銷。”，他的聲音越發冷冽、低沉、官方。

郁川抖著手接過文件，第一頁上“合作協議”四個大字讓她疑惑。

“乙方需無條件配合甲方完成為期一年的指定任務，期間需完全服從甲方任何指令，不得向任何第三方透露協議內容，違約則需賠償所有損失。”

“什么任務？”，她只敢輕聲詢問。

人說話的音量，有時會和手機里的數字成正比。

陳澤言撇過頭看了眼她小眾風味的臉，心中開始盤算眼前女人的價值。

“到時候，我會吩咐。”，他不解釋。

陳澤言正在與最大的商業對手搶一個新能源項目，如火如荼。他想用自己的方式，趕走這個討厭的對手。

他需要一個不會出錯的合作人選，要沒有背景，要絕對服從。

她這樣的底層女孩，正好合適。

郁川認真地看著合同，正好手機來了短信，是母親發來的，“川川，催債的又來家里了，你弟弟躲去天臺了，我怕攔不住…”

“媽，我知道了，我這兩天想辦法籌錢，你先穩住他們。”

她深吸一口氣，用比剛才更篤定的語氣開口，“能不能先借給我三萬，可以的話，我就簽字。三天后我發工資了，第一時間還給您。”

“可以。”，陳澤言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她點了點頭，接過助理遞來的鋼筆，簽上了名字。

陳澤言看到她停筆，隨即迅速將車窗關上，一個字也懶得多說，車內的雪松香氛被他調得更猛烈。

他根本不在乎這個女人會不會彈鋼琴，弟弟為什么欠高利貸，甚至不在乎她的名字。

陳澤言，在他的世界，從來只有利益權衡，沒有多余的同情心。

“明天九點，請您到恒宇集團前臺登記。”，助理微笑著向郁川交代，并遞上名片，隨后繞到車子后備箱，拿出了三萬塊現金給她。

更猛烈的轟鳴聲吵醒整條小巷。只剩下黑色賓利的淡淡尾氣，和被車胎壓過的碎葉帶。

郁川站在原地，回不過神，仿佛還沒從方才復雜的劇情中脫困。

她重新撿起地上那袋吐司，剝開包裝袋塞進嘴里。干硬的面包渣剌得喉嚨生疼，吃得飛快。殘余的眼淚滴在嘴角被順帶著咽下，又咸又苦。

巷口的貓嗚咽不停，很自由，也沒有歸宿。

手機再次亮起，母親發來照片——弟弟郁風縮在天臺角落，埋頭抱著膝蓋。

至少，他今晚是安全的。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被巨大的恐懼和疲憊感淹沒。她用自己，換了弟弟一時平安，這筆交易，值嗎？

沒人能告訴她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