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的這個冬天格外冷，西北風凌厲如刻刀，刺得人臉頰火辣辣的。這樣的天，除非有特別的事兒，冰城人都不愛出門。可利民裁縫店前卻十分熱鬧，春節快要到了，很多人拿著布料，來裁縫店制作新衣。對冰城人來說，過節能穿上新衣服，吃上一口五花肉蘸蒜泥，是最幸福不過的事兒。

在排隊的人中，富錦華個子最小，也是最瘦弱的。11歲的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塊紅藍相間的花布，不時低頭看一眼，心里滿是喜悅和憧憬。她幻想著自己穿上新衣服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只是，她悄悄溜出來，怕母親擔心她。

這會兒，汪秀云剛發現女兒富錦華不在家，正推門出去找她。見大兒子富俊陽正在院里舞動他的木刀，便大聲問道：“俊陽，看到你姐沒？”

“我姐出去了！”富俊陽答著母親的話，手里的動作卻沒停。

“你姐去哪兒了？”汪秀云又問。

“不知道她干啥去了。她手里好像拿著塊花里胡哨的布！”富俊陽漫不經心道。

聽兒子說到布料，汪秀云才想起來，她買了塊布料，準備過年給女兒做件新衣服。布料不見了，她料想女兒是拿著布料去裁縫店了。

汪秀云叮囑兒子不要到處亂跑，便出去找女兒了。

富家距離裁縫店不遠，汪秀云小跑著，很快就到了。看到站在人群中那小小的身影，汪秀云很心疼。富錦華身上的棉襖是汪秀云拆了一件舊罩衣，加了棉花改做的。為了能讓女兒多穿兩年，汪秀云特意做大了些，所以穿在富錦華身上看顯得很肥大。想來，女兒已經很久沒穿新衣服了。

富錦華已經看到母親過來，驚訝道：“媽，你咋來了？”

“聽你弟說你拿著布料出來，我就跟來了。你這孩子，咋自己出來了？媽不是說帶你過來嗎？”汪秀云嗔怪道。

“媽，你已經夠累了！我都是大孩子了，以后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汪秀云差不多每天都是從早忙到晚，做飯、洗衣、喂豬，富錦華看在眼里，總想為母親分擔點什么。

感動于女兒的貼心，汪秀云心里一暖，差點流下淚來。

眼看著就到她們了，她拉著女兒的手，一起進了裁縫店。

母女倆回到家時，富文興正給幾個孩子分凍梨、凍柿子。每天這個時候，他都在農機局上班，汪秀云有些好奇，丈夫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我早上出門，碰到衛生所的小張大夫了，他說吃梨能潤肺，我聽你和二大爺、孩子們都有點咳嗽，就去買了點。”富文興邊說邊拿了個凍梨遞給妻子。

汪秀云看到丈夫的眼里閃著淚光。她知道，丈夫和她一樣，心疼二大爺和孩子們。幾天前，若不是富文興夜里加班回來及時打開窗，他們一家人險些煤氣中毒，這讓她和富文興都心有余悸。

他們一家七口住在只有30多平米的房子里，屋里除了一鋪炕，一個柜子，一張方桌，就是簡單的灶臺。看著孩子們擠在一起吃完凍梨、凍柿子，富文興就去上班了。富文興是個顧家的男人，很有責任心，但因為工作忙，家里的事兒都是汪秀云操持。

還有不到半個月就春節了，汪秀云想買點肉。她琢磨著，要是有點白面就更好了，除夕夜包頓餃子吃，孩子們肯定樂壞了。能吃上肉，是孩子們最盼望的事兒，而且，終身未婚的二大爺富伯成這幾年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吃了不少苦，她也想給二大爺改善改善伙食。

可是，看著手帕里包著的幾張糧票和幾塊錢，汪秀云開始犯愁了。如果買了肉和白面，吃一頓好的，他們家里這后半個月就難過了。

晚上，富文興下班回來，汪秀云把他拉到一邊，和他商量買白面的事兒。

“孩子們眼巴巴盼著過年，我尋思給孩子們包頓餃子。可咱家里就這些錢和糧票，買肉，還買白面，恐怕后半個月就吃緊了。”汪秀云低聲對丈夫說。

“先買肉吧，白面再說。”富文興若有所思。

“要不然買幾斤白面，咱包點素餡餃子，小孩子吃不出來。”

富文興聽了眉頭緊鎖，唉聲嘆氣，一時也沒了主意。

天空紛紛揚揚地下起大雪，更添了幾分寒意。汪秀云糾結了一個晚上，還是決定去排隊買肉。春節前肉類供應緊張，價格也會上漲，而且限量供應，她怕去晚了肉賣光了。鄰居們基本都是讓孩子們去排隊，等快排到了家里的大人再過去。汪秀云心疼孩子，怕他們凍著，自己去排隊。

臨近中午，見母親還沒回家，二大爺出去串門了，富俊陽打起家里唯一的一顆咸鴨蛋的主意。他借幫母親做飯為由，把玉米碴放進鍋里，煮了一鍋粥，咸鴨蛋被他藏在粥里。

“富俊陽，你就作吧，等媽回來，非得打你！”富錦華無力阻止弟弟，只得用母親嚇唬他。

“姐，等咸鴨蛋好了，我多分你點蛋黃，把你嘴堵上，看你還告不告訴媽？”富俊陽對姐姐狡猾一笑，料定姐姐不會告狀。

想到香噴噴的蛋黃，富錦華動搖了，很快就打消了向母親告狀的念頭。咸鴨蛋煮熟后，富俊陽分給姐姐和二弟吃了，還用筷子沾了一點蛋黃，給小弟富俊凱抿了一口。

下午，汪秀云提著一條五花肉回來，她的臉被風吹得通紅，帶著補丁的棉襖也被雪浸濕。

她一進門大女兒富錦華就跑出來，手里拿著一塊水果糖。

“媽，你可回來了，陳叔給我的，我和弟弟說，等你回來一起吃！”富錦華小心翼翼把糖紙扒掉，把糖果送到母親嘴邊。

富家的鄰居陳玉田在市供銷社工作，臨近過年給家里的孩子買了幾塊糖，回家的路上遇到富錦華，給了她一塊。富錦華舍不得吃，想和母親、弟弟分著吃。

汪秀云只輕輕舔了下，就把糖果遞給女兒。

“媽，你咬一口！”富錦華堅持道。

汪秀云拗不過她，只得咬了小小一口。

富錦華滿意地笑了，回屋把糖分給弟弟，才把剩下的放進自己嘴里。

汪秀云既愧疚又心酸，就這樣一塊小小的糖，她都買不起。女兒明明很喜歡吃，卻懂事地把一塊糖分給他們幾個人。

汪秀云進屋后，富俊陽向母親炫耀他自己做了一鍋粥。汪秀云剛想夸他，突然發現灶臺上的咸鴨蛋不見了。

“你做粥的時候，是不是沒洗米？咸鴨蛋是不是你吃了？”看著顏色不太對勁兒的一鍋粥，汪秀云接連問了大兒子兩個問題。

“我忘了洗米，不過這米看著一點都不埋汰……媽，你把咸鴨蛋放這兒，不就是讓人吃的嗎？”富俊陽狡辯。

“這咸鴨蛋是給你爸留的。你們幾個小饞貓都吃過了，他還沒吃上呢！”汪秀云嘆氣道。

聽母親這么說，富俊陽有些愧疚，他一時饞，沒留意這個。

“媽，咸鴨蛋是我吃的。我把它藏粥里了。要知道爸還沒吃過，我一定不吃！”

“吃就吃了吧。就是給你爸，他也不一定舍得吃。”看到二兒子富俊杰嘴角還沒來得及擦干的蛋黃漬，汪秀云料想不是富俊陽一個人吃的。想到他能主動擔當，汪秀云很欣慰，沒再多說。

傍晚，富文興回來了。汪秀云把做好的苞米面餅子放在桌上。一家人剛坐下吃飯，就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