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除了麥強外,登島的十二人都已經現身在大廳。
所有人都集中在了壁爐邊,看著尸體,若有所思。或許因為工作時常接觸到這些恐怖的事情,絕大部分人還比較鎮靜,兩位女人則不安地坐在沙發上。
火。
究竟怎樣的人會使用火焰作為謀殺的工具?實際上很少。火具有不確定性,它更多用于掩蓋某些真相,例如天馬行空的作案手法,糾纏綿延的犯罪動機,只有極少數人會為了滿足自己的變態心理而使用火去謀殺——還有一些癡迷于癡人教義的狂熱教徒,或許會使用火焰來達到凈化、驅魔的目的。
直覺告訴我,這團燒毀尸體的火,就為了達成一個最簡單的目的——
模糊死者身份。
事實上,在現實中,很少有人能用火達到目的。我記得,若想真正做的“毀尸滅跡”,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尸體扔進火葬場,讓那個不幸的人體會兩個小時的八百度高溫,才能送給警方一個還有些碎骨和牙齒的骨灰。
現在的事實也說明了,這個尸體雖然被燒了很久,但溫度不夠,它的骨頭還健在,肉也只是燒焦得卷曲。
“今成,真的沒問題嗎?”張兼穩有些不信任鐘今成的推理能力,他彎腰,雙手撐住膝蓋,在我們身旁問道。
“沒事,我不動尸體,不會把線索給弄沒的。”他和我都帶著廚房拿來的一次性手套,正蹲在壁爐前折騰著。
“有油被燒焦的味道,”鐘今成看向我,“你覺得?”
“維修機械用的機油?”
“有可能。”
我們倆說白了只是紙上談兵的偵探,一旦面對現實,一切定論都會被我們用“可能”來搪塞。
“木頭上……”我看到木頭上有鱷魚鱗片的樣子,除了說明它被燒得更加厲害外,再也沒法得出更多結論,硬要說的話,我只能告訴各位,“油在這里堆積的最多。”
“大概燒了一個半個小時,九十分鐘。”鐘今成和我的想法一致。
就是兩個四十五分鐘。木頭每被燃燒四十五分鐘,被燃燒的深度都會加深三厘米——也就是一寸左右。但我們不清楚這些木頭的情況,它們好像在我們住進前就已經在這了,而且有些已經在此前被燒過——這些事情我們后來向管家求證。所以灼燒一個半小時也只是大體的估測。
尸體是蜷縮的狀態,如嬰兒一樣。
“這樣的姿勢,應該不是因大火而死的。”
“手腳也沒有被捆綁的痕跡,”鐘今成湊近那些糊肉,“是死后被扔到這的。”
死者幸存的皮膚上有一些水泡,如果這時有個顯微鏡就好,我們大可以通過其中的蛋白質含量來判斷他(我們通過骨頭的寬度和厚度,以及盆骨的開合來判斷的。還有升枝,那里是彎曲的)究竟是死前就被燒了還是死后才被扔入火堆。
“你看他的頭骨!”我和鐘今成像兩個拿到玩具的孩子,我驚訝地指著尸體的腦袋,被熏黑的頭骨上有一道清晰可見的痕跡。
那道傷口似乎是被鈍器所傷,正好擊中左邊的太陽穴,更駭人的是——尸體的面部似乎被砸過很多下,鼻梁已經歪曲,右眼眶也碎裂開,有幾塊斷裂的白骨被我們在木縫中發現。
“什么東西……”才能造成這樣的傷口。鐘今成專注著太陽穴的傷口,喃喃自語。他和我似乎達成了一個默認——臉部這些砸傷,是兇手為了不讓別人發現尸體身份而做的。
所以我們的注意力沒放在那張零散的面龐,而是太陽穴。
沒有任何工具的我們,幾乎沒法確認,到底是什么東西造成了這樣的傷口。
“可能是鏟子。”我猜。
“這應該就是致命傷,這個人死后,被人用石頭,或者其他東西砸爛了臉,然后拖進火爐,想要以此遮掩傷口——以及這個人的身份。”鐘今成把結論告知所有人。
“可如果他為了遮擋致命傷,這也太失敗了。”郭耳覺得致命傷一下就被我們兩個外行找到,犯人此舉甚至有些可笑。
鐘今成聳聳肩。
“或許不是吧,總之我和小羅只能看出這些東西了。小羅,你有什么補充的嗎?”
“沒了。”這是實話,我發現自己雖然飽讀各種偵探小說,可現實一點都沒有戲劇色彩,我沒法看出任何有效的信息。
“那這……就是麥子了?”陳一沁戰戰兢兢地問道,眼睛還是別過尸體,根本就不想看見那個恐怖的東西。
所有人都沒說話。
“老板,您能聯系到外頭嗎?”李潔問道,“我們要想辦法出島,報警。”
龍德昌已經被嚇得不輕,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帶著編輯組的下屬來這里度假,竟然會出這樣的事情。他那時可能還在想,自己會受到受害者家屬怎樣的責難和外界的非議。聽到女秘書忽然叫他,他胡亂地支吾了幾句:“啊,啊,我去聯系……但是電話線,電話線不是被切斷了嗎?”他看向井禮軍,看來是這位保安將此事告訴他的。
“是。”井禮軍點頭回應。
“那就沒辦法了嗎?!”李潔頭一次向老板這么說話,她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還是繼續說道,“老板你在那邊,”我們都不明白她說的“那邊”是哪邊,不過老板懂她的意思,“不是還有投資嗎?難道你一點準備都沒有。”
老板不好意思地搖頭,有些懊惱。
“我想來一次和外界‘失聯’的假期。”
確實,龍德昌雖然有錢,但同樣有煩心事。我在夢里知道很多,特別是他那個調皮搗蛋的兒子,雖然早就成年,可因為嬌生慣養的關系,一直都囂張跋扈,惹是生非——不好意思,這和老板的商事沒什么關系。
“怎么會這樣……”李潔的聲音又有些哽咽。
“不管怎么說,”龍德昌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液,“我們還不能確定這就是小麥,”他沒有絲毫底氣,“就煩請各位再在島上找一下,我也會一起幫忙的,跟鐘今成說的一樣,所有人都要一起行動。”
他的最后一句話又讓氣氛緊張了不少。
“你們不想離開別墅的,就待在客廳,也別一個人關在房間。”他強調。
這是個很好的方法。很多小說中那些倒霉的被害者,就喜歡嚷嚷著“我才不要和一群可能成為兇手的人待在一起”,然后單獨行動,把自己置身危險處境。
“小羅,我們出去看看。”鐘今成叫我。
“我也去吧。”張兼穩也跟上。
“各位,我也來吧。”是井禮軍的聲音,“我對這個島熟悉,大家應該需要一位帶路的人吧?”
“好。”鐘今成點點頭。
“你說麥子——就是我們這邊這個失蹤的人,他能一晚上待在島上而不回來嗎?”張兼穩問井禮軍。
他幾乎沒有猶豫,告訴我們了一件顯而易見的事:“這個島上沒有其他的建筑了,如果那位麥強同志能忍受晚上的蚊蟲,他消失多久都不奇怪。”
蚊蟲嗎?麥強是從農村來的,這對他而言應該不是難事。
但問題是,他為什么要消失,動機呢?他在消失的這段時間,知不知道一具尸體會出現在壁爐里。
“各位認為那個尸體不是麥強同志的嗎?”
“沒證據說明那個就是他,我們只能知道是個男性。”我回答他。
井禮軍點頭接受我的說法,他伸出筆直的右手。“這邊走。”
是東面的樹林。
“我和他,”鐘今成指著我,跟井禮軍說道,“昨天下午來過這里,這里有個墓碑,是管理員兒子的墓碑,對吧?”
“噢,你們來過了啊,”井禮軍發出完全沒有驚訝意味的感嘆,“那確實是管理人的兒子,李冉——”他嘆息了一聲,“挺樂觀的孩子,幾個月前死在了島上,墓碑是我幫他定做的。”
“他也住在島上嗎?”
“住……他不是常住,但每年會抽時間出來陪陪父親,很孝順。”井禮軍似乎和他交情不淺。
“我抽根煙。”鐘今成說道。
“不介意。”井禮軍笑著說。
“你之前是軍人嗎?”鐘今成正在驗證他的猜測。
“嗯,打過些仗,都是小仗。”他說了幾場戰役的名字——如果這都能被稱為“小仗”,我們的開國元勛們可能會暗自神傷吧。
“真是厲害,刮目相看啊。”張兼穩拍手稱快。
“那李冉是怎么死的?”鐘今成把話題拉扯回來,繼續詢問。此時我們已經不知不覺走到墓碑前,四處都是青草的芬芳,像是剛下過一場夏雨,亦或是農人剛耕作完,洋溢著勤勞后的清新。
實際上沒有雨,這三天的天氣都格外晴朗。
“病死的。”井禮軍站在墓碑前,沉思了一下,似乎在為這個忽然病逝的生命哀悼,“也不知道是什么病,起初我們以為是發燒,結果燒了大概三天,那天早上就去了,之前還想叫急救車的,既然人沒了,管家就說‘算了’。之后要求我幫他把兒子埋在這。”
“老年喪子啊……”我哀嘆,閉上眼睛,微微向墓碑鞠了一躬。
難怪那個管家看上去總是提不起精神,和去世的兒子一起生活在這里,或許內心已是靜如止水了——說不定可以用死水來形容。
“這片樹林應該是島內最隱秘的地方,大家找找吧。”
我們隨即就呼喊起“麥子”、“麥強”。
無人回應。
直到正午,艷陽高照,蟬鳴四起,我們灰溜溜地離開了東邊的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