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里心想還真以為有人那么懂自己的那點小心思,沒想到洛長安只是蒙過來了。
加上他是洛府的人,是羌人,是秦國的貴族,何故里禁不住厭惡起來。
洛長安又說道:“如果我說,我在夢里曾經聽過你的曲子,你相信嗎?”
何故里滿臉狐疑:“夢里?荒謬。”
洛長安接著道:“在夢中,似乎有一位女子,她常常坐在我的身邊,為我撫琴彈奏,只不過,她用的是古箏,而你今晚用的卻是箜篌。”
何故里道:“那女子是何人?”
洛長安道:“我不知道,這個夢,我從小到大都在做。”
何故里問道:“怎會如此?”
洛長安道:“不知道,我很多東西都忘了,我好像是失卻了一些記憶,很多模糊的記憶,都反復在我的夢里出現,就如你的奏樂,我也在夢里聽過。”
“怎么會、怎么會失卻記憶呢?”何故里仿佛難以置信,“你真是個怪人。”
洛長安道:“是忘了。你的琴聲和我夢里琴聲的韻律差不多......是那種‘浮生若夢,你如蚍蜉;只身在外,道阻且艱’的感覺......”
前面的路很大霧,讓人心感茫然。
四周的路也,只能依稀看清一些花叢樹木。
洛長安道:“對了,你為什么會留在虹樓里當樂妓?”
何故里聽罷,似乎心有不悅:“與你有什么關系?”
洛長安道:“沒什么,就隨口問問。”
何故里道:“你是覺得,我們樂妓的命都很苦?”
洛長安道:“我只是覺得,你不應該在那里。”
何故里道:“為何?與琴為伴,我覺得很快樂。”
洛長安道:“要彈琴,可以去很多地方。”
何故里道:“那我吃什么,穿什么?”
洛長安無言以對。
何故里道:“像你這樣的世家公子,當然不會懂我們這些底層人的生活。你以為生活想要有詩和遠方就能有?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這樣隨心而活,這世上苦痛的人永遠多于快活的人。”
洛長安由心感到欽佩,但他還是嘴硬:“那總不能‘任人擺布’吧!”
何故里差點想伸手去扇他一巴掌,卻還是忍住了:“你把我當做什么?難道樂妓就一定是你想象的那樣?”
洛長安道:“你的故事我不知道。但虹樓中很多樂妓的命就像我說的那樣——千紅一哭,萬艷同悲。”
何故里苦笑:“你有辦法能拯救她們?”
洛長安無奈地搖了搖頭:“父親曾說過,這世間,這樣命苦的人太多了,所以文桓帝不停地征戰,想要統一天下,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讓貧苦的人都過上好日子……我只是心有感慨,覺得你不該在那里待著……除了那些將相王侯,還有幕后的大老板,應該都不是什么好人吧……”
何故里道:“像你這樣的客人實在太多了,滿口仁義道德,背后還不是經常要去虹樓聽曲、找她們喝花酒?”
洛長安道:“我以前從來不去那里,可自從有一位歌姬來了之后,她的曲子確實打動了我。”
何故里愣住了,然后埋怨道:“興,百姓苦;亡,眾生皆苦。都是因為你們這些男人的野心,女人的命運才那般凄慘......你剛說,你們秦國的文桓帝不停征戰是為了天下太平?哼,那為什么?你們這些軍閥,帶兵滅掉南燕后,在占領了別人的故土后,還要殺個片甲不留?這根本就是為他們的野心作掩飾!”
兩人面面相覷。
洛長安道:“南燕的滅亡,似乎和我們秦國無關吧?”
何故里道:“我只是打個比方。再說了,如果說完全無關,倒也未必。南燕的滅亡,我覺得,有一半的責任可以落到你們羌人的身上。”
洛長安道:“六年前,南燕滅亡,是晉國劉裕的錯,不是我秦國的錯!我秦國愿意接收你們南燕的難民,已經是仁盡義至。”
何故里道:“話雖如此,但就是因為你們的皇子姚弼向文桓帝諫言,堅持不出兵來救我燕國,我燕國才會遭此覆滅之災。而且,在我燕國滅亡后,姚弼和你爹——征南大將軍洛平川,更是諫言,不能打開國門,讓我們這些流亡的燕國子弟進秦地避難!否則,格殺勿論!而且,你們秦國人嗜血成性,擅自發動戰爭,奴役別人,也是可惡。”
洛長安疑惑道:“什、什么?你是南燕的人?”然后,洛長安苦笑道,“晉國軍隊如此強大,我秦國和南燕也是愿意結盟,一起對抗晉國的。至于為何不出兵相救——那是因為,劉裕率兵北伐,到達廣固城下時依然有幾十萬精兵,我秦國尚且兵弱,怎能不顧自己出兵來救?難道要我們的皇帝不顧子民生死貿然出兵來救你燕國,和晉國魚死網破?至于姚弼皇子和我爹的建議,后來已經不予采取了。這秦地,你來都來了,避難也好,生活也罷,你也在這里安然無恙地過了六年,難道,你還覺得我們虧待你?”
何故里道:“你怎知,我這六年過得很好?如果是生不如死,苦苦煎熬呢?六年前,我親眼目睹自己的父皇被劉裕殺死......這種心情,你是無法體會的......這些日子,我淪落異國他鄉,遭受許多人的白眼和鄙視,甚至是輕薄......你能體會?”
洛長安詫異道:“你......你是南燕的那位公主?難怪......你會說,不需要我們這些秦國的官宦子弟為你贖身......原來,你是南燕公主,還覺得是我們虧欠了你們......”
何故里道:“難道不是嗎?雖然也不全是......”
洛長安道:“一碼歸一碼,如果真要報仇,那也應該去找劉裕,找晉國。”
何故里道:“晉軍要統一天下,要戰勝我南燕,卻也萬萬不能屠戮我的族人!他們幾乎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燕人,奸淫擄掠無所不為,就連老弱病殘也不例外......”
洛長安嘆了一口氣,道:“戰爭本就是如此殘酷,以前晉人也曾遭受過一次慘烈的屠殺......可我爹卻是朝廷的征南大將軍。我并不喜歡戰爭,所以我不想待在家里。”
何故里道:“你的命這么好,不是人人都羨慕嗎?”
洛長安笑道:“你羨慕?”
何故里道:“說實話,我并不羨慕你。”
洛長安道:“我也是,我并不羨慕我自己。我真的很討厭這種門閥世家,如果去到九幽閻羅那里,能讓我自己選擇出生,我寧愿成為普通人家,仗劍天涯,路見不平,行俠仗義。這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什么秦國、燕國、夏國、晉國,什么蒼生大義.......于我而言,眾生,平等。”
何故里沉默了,本來她對他還有那么一點厭惡,現在,她倒對他倒是有了一絲的興趣,甚至是一縷情愫:“你......真的是這么想的?”
洛長安道:“哪個國家的人不是人啊?人不都是一樣嗎?在六道中,人只屬于人道,哪有高低貴賤之分。大家都是這星空下的螻蟻,凡人仰視蒼穹,只會覺得一生何其短暫。在短暫的人生里,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今朝有酒今朝醉,就足夠了。這樣打來打去有什么意思,冤冤相報何時了?戰爭最令人痛苦了,一戰爭,就不知道多少人失去家園......”
何故里見他說得那般認真和憨傻,頓時噗嗤一笑,然后稍微遮掩,道:“你......我......那個贖身的錢,我會還你的。就這樣吧,我先告辭了......”
說完,何故里轉身就要走。
“這就走了?”洛長安在她轉身離開的那一刻,伸手要去拉住她,卻不料,一把扯住了她里內的胸衣。
“你干什么?”一塊玉石驀地從何故里的身上掉落下來,掉在了洛長安的手里。
洛長安“咦”了一聲,定睛一看,手中握著的是一塊奇特的玉石,上面鐫刻著奇怪的符文和圖騰,像是一種神道精怪。
“啊?這......”洛長安一愣。
正當兩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的時候,玉石忽然發亮,一道巨大的法陣憑空衍生,出現在他們的周圍。
“不好!”何故里驚道。
天空中一片電閃雷鳴,“轟隆隆”的幾聲巨響,幾道古木般粗大的雷電打落在了他們的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