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幅韓湘子圖改變了皇上的想法,皇上不再把裴云嵐拘在崇訓殿里,而是隔三差五就讓她伴駕,畫點有的沒的。
其實還不如躲在崇訓殿里臨摹呢,更輕省。
就比如此刻,裴云嵐正觀察著皇帝的新寵范婕妤,云鬟霧鬢、青眉如黛、一雙水光瀲滟的多情目,最勾人的還是她那柔媚入骨的嗓音。
紅顏禍水啊。
范婕妤也就比自己大一兩歲,這么個嬌滴滴的大美女,她這個鋼鐵直女都有點頂不住,更何況是皇上。
九州池的搖光島垂柳篷茸,綠草如茵,正是躲避炎熱的好去處。皇帝和范婕妤坐在涼亭里吃果子閑聊,裴云嵐在亭外作畫。
一炷香過后,裴云嵐畫完了。
范婕妤驚嘆道:“這衣衫畫得真好,線條又稠密又纖細。”
“曹衣帶水。”皇上笑著說道。
范婕妤不解:“臣妾沒有站在水邊,衣衫上也沒有水漬呀。”
皇上哈哈大笑,道:“曹之筆,其體稠疊而衣衫緊窄。似剛從水中而出,故而稱作曹衣帶水。這曹指的是前朝的曹仲達。”
“臣妾失言了。”范婕妤羞慚地低下頭。
“裴待詔,你再講講你是怎么畫的。”
“微臣遵旨。微臣用曹衣描繪制娘娘的衣飾,以淡墨勾勒娘娘的玉體,用沒骨法涂抹出牡丹花叢。”
皇帝又笑了,道:“勞煩裴待詔再給不懂畫的范婕妤解釋解釋何為沒骨法?”
“這沒骨法,不用墨筆勾勒輪廓然后敷色,而是以色彩直接渲染,粉筆帶脂,點染并用。不用墨筆立骨,所以被稱為沒骨法。”
“臣妾受教了,多謝裴待詔。”
“微臣不敢當。”
“你平時也要多看看書啊。”皇帝掐了掐范婕妤粉嫩的臉頰。
“是,臣妾遵旨。”
裴云嵐低下頭退了幾步,她卻莫名覺得有點害怕。微微抬眼,膩在皇帝懷里的范婕妤正用一種恨之入骨的目光盯著自己,雖然很隱蔽但是還是被她發現了。
這,皇帝也沒惱她,她恨自己干什么?
又侯了片刻,裴云嵐才被放行。小太監搖著船,九州池的陣陣清風吹去了心頭的煩悶。裴云嵐想,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后宮的事她還是少摻和為妙。也不知道范婕妤平時喜歡什么,送送禮拍拍馬屁吧。
把畫具送回了崇訓殿,歇了會兒她才出宮。麗景門外,徐觀洲的馬車在不遠處等著她,馬車載著他們去了安眾坊的食錦樓。
兩人剛入了食錦樓大門,裴云嵐就遇到了一個她一直想見的人。
“閣下可是黎鳴真黎公子?”
“正是在下,裴待詔折煞小人了,黎某擔不起公子的稱呼。”
“哎,擔得起擔得起。不過,黎公子怎么知道我就是裴云嵐呢?”
“年輕女子,緋色官服,不是裴待詔又是誰呢?”
“哈哈,相請不如偶遇,黎公子若是不忙,一起喝杯酒可好?”
“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
三人入了徐觀洲訂好的雅間,今日的黎鳴真素面朝天,淺淺青衫,更有淡極始知花更艷的風情。徐觀洲靜靜地飲酒,黎鳴真很乖覺地沒有問徐觀洲是誰,裴云嵐則饒有興味的看著他。
“黎公子……”
“裴待詔,黎某在家中行四,您若不介意可以叫我黎四郎。”
“好吧,黎四郎,其實咱們之前見過的,你好好想想?”
裴云嵐巧笑倩兮,黎鳴真端詳著她清麗的面孔,似乎想出了點什么,道:“莫不是,陶化坊劉府晚宴?”
“正是。宮老爺的窮侄子就是我。”
“裴待詔好記性。”
“那是因為黎四郎讓人一見難忘啊。”
“您過獎了。”
“我一直都沒找到機會向你當面道謝,多謝你那一曲碧玉歌為我造勢。黎君,謝謝你。”
黎鳴真叉手還禮,道:“裴待詔太客氣了。”
“這碧玉歌雜劇是黎君自己改的嗎?”
“不是,作者另有其人。只是那位貴人不愿多生事端,囑托我保密,所以黎某不能告訴您他是誰。”
“哦,可惜了。”裴云嵐瞥了眼徐觀洲,“那我只能為這位無名恩公燒香祈禱,祝愿他身體康健,歲歲無憂。”
黎鳴真微微一笑,道:“如果有緣,裴待詔早晚會遇到這位恩公的。”
“你說得是。”裴云嵐端起酒杯,“那,咱們以后就是朋友了。”
“朋友……”
黎鳴真還在猶豫,裴云嵐碰了下他的酒杯先干為敬,他也只好飲盡杯中酒,爽朗一笑。
“能有您這個朋友,是黎某的榮幸。”
“我也很榮幸呀。”裴云嵐也回以微笑。
黎鳴真走后,徐觀洲才開口。她看他神色不變,絲毫沒吃醋。也不知道是信任自己,還是覺得黎鳴真根本不構成威脅。
“裴待詔很欣賞他嘛。”
“色藝雙絕,膽大心細,當然欣賞了。”
“不,不是那種。而是平視的欣賞。”
裴云嵐自嘲地笑了:“說起來,我們都是靠技藝混飯吃的人,誰又比誰高貴呢?”
“貴賤當然有別。”
裴云嵐慨嘆一聲,目光里是無盡的懷念:“若有一日,人人平等,不再有奴籍賤戶。男女平起平坐,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樣出將入相,那該有多好啊……”
“也許,會有的。”
“哦喲,徐公子居然不斥責我離經叛道?”
徐觀洲認真地說:“我相信,這世間是越來越好的。說不定,真的如你所說,不再有奴籍賤戶,不再有男女之別。”
裴云嵐繼續加碼:“也沒有三綱五常,也沒有五倫八德。”
“只是你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是啊。”裴云嵐灌了一大口酒。
徐觀洲想了想,繼續道:“有人的地方就有規矩,這規矩既束縛女子,也束縛了男子。女子要溫柔賢淑,安于后宅相夫教子。男子要囊螢積雪,博取功名來支撐門庭。還要克己復禮,謹言慎行,不為家族招來災禍。”
“天地牢籠,何處覓自由啊。”
“所以,女子若能在這世間得到自由,男子也可掙脫這重重枷鎖。”
想不到徐觀洲同學一個古人,還懂he for she,知己先生果然不同凡響。話題太發散,險些忘了正事,裴云嵐這才拿出要送他的小禮物。
徐觀洲看著青瓷小圓盒里的香膏,道:“這是普濟手膏?”
“徐公子好眼力,男子也需要保養雙手啊。尤其是徐公子這樣天天練字的,更加馬虎不得。”
徐觀洲覺得好笑:“煩請裴待詔告知如何使用啊。”
“好的呀。”
裴云嵐拉過他的左手沾了些普濟手膏,先在他的手心打圈,又在他的手指間穿梭,最后才停留在他的手背上。她說她特意讓店家加了茉莉花露,氣味濃烈,才提神醒腦呀。徐觀洲聽她說著,手卻舍不得松開。
她的手靜靜地任他握著,似倦鳥歸巢般安心恬蕩。

文涂
孤舟易葉、書友20191004092057136、紅紅火火鴻運來,感謝以上同學們的推薦票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