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眠質量不穩定的裴云嵐醒得很早。
她看著還在熟睡的丈夫,徐觀洲的睡顏有種雕刻般的安靜美麗,綿長而均勻的呼吸聽著令人心安。她不自覺地笑了,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桑葚知道她的習慣早就把東西在一旁放好,她先凈臉漱齒,然后換好了衣衫,又坐在鏡前梳頭。
徐觀洲手臂一伸,卻只摸到了被子。他翻了個身側躺著,睜開眼就瞧見了裴云嵐。她握著發尾,耐心地用梳子一下一下的梳開,然后才漸漸往上。花燭即將燃盡,微亮的晨光也從青廬的縫隙中投射進來。青絲如云的女子,濯濯如春日柳,是他的妻子。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
他的心頭驀地浮現了這句詩。
“早安,二哥哥。”
“早安,裴妹妹。”
“你再睡會吧,天還早呢。”
“哦。”
只是他沒有再睡,看著她梳妝完畢,他才懶懶地起身。
“要不要叫人進來?”
“不要,你來。”
她笑了:“是,小的服侍公子洗漱。”
徐觀洲享受著裴云嵐體貼周到的服務,他先漱齒然后才洗臉,洗完后卻不接帕子,她只好替他擦干。系上腰帶時,他又抱了她好一會兒才松開。她把他請到鏡子前,梳頭綰髻戴玉冠,最后把簪子穩穩地固定住。
“好了,不知公子可還滿意呀?”
“非常滿意。”
“待會是先去請安還是先吃早飯?”
“吃過飯再去請安。”
他們出了青廬,往聞竹館走去。
聞竹館內遍植翠竹,前院略顯空蕩,是他平日里練劍的所在。檐廊下的金屬桿上停著一只羽毛雪白的鸚鵡,進寶正趴在花窗沿上,思考著這個家伙到底是什么。
“哎呀,這只鸚鵡會說話嗎?”
“還不會,你慢慢教吧。”
用過小半碗糖粥裴云嵐便飽了,倒是徐觀洲吃得太香帶動了她的胃口,她又吃了一塊蒸得松軟的米糕。
“待會去請安,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是,我不怕。”
裴云嵐又對鏡檢查了一遍儀容,才跟著他去銜華樓。
大長公主見到小孫子容光煥發,小孫媳嬌美可人,覺得一切都好只等著抱重孫了。她賜給裴云嵐一頂鏤金片玉的步搖冠,花葉相輝,精巧非凡。
徐銘禹對這門親事沒太多想法,既是母親和兒子看中的便隨他們去吧。瞧著她的樣貌舉止,比自己預想的要好,又多了幾分滿意。
盧夫人則神色平平,看不出喜色也沒有怒氣。之前她突然返回云中,便被夫君訓斥了一頓。
“既是圣上的旨意,無論如何,都要歡歡喜喜的接下。母親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這次也不會看差。觀洲既無心出仕,咱們這樣的人家也不需要多結一門貴親來穩固人脈。再說,觀洲從小不在你我身邊長大,做父母的本就虧欠他許多,這婚事便遂了他的心意吧。”
一番話連消帶打,入情入理,弄得她無法反駁。
再怎么不甘愿,她也只能認下這個兒媳了。
“這是我和你父親的心意,你收下吧。”
“是,多謝父親母親。”
一整套彩色寶石首飾,分量個頭都不小,裴云嵐喜滋滋地收下了。
身為長嫂的謝漱玉則一直觀察著新進門的弟妹。
清麗的面孔略施脂粉,云髻上插著幾支金鑲白玉的蘭花釵,新桑色衫子搭著泥銀杏子紅繚綾裙,配著葵綠色連枝花夾纈披帛。站在徐觀洲身旁,恭敬地行禮問安,更顯輕巧裊娜。
難怪小叔非卿不娶呢。
“知道弟妹喜歡丹青,所以我準備的是松煙墨和一方硯臺,硯臺有些舊了,請弟妹不要嫌棄才是。”
“嫂嫂言重了,我很喜歡呢。”
東西雖舊,卻是古董,上好的云臺硯,千金難求。裴云嵐想要仰天大笑,今天這收獲可真是大大的呀。
她的回禮自然還是親手做的針線,這一套流程走完,她只想快點回去好好欣賞一下禮物們,出了銜華樓,公公卻說有話要問她。
她看了徐觀洲一眼,他也不知父親是何意,她便帶著桑葚跟上了公公,盧夫人也懶得管徑自回了房。
徐銘禹走到了醉月迷花亭,他背對著她似乎在欣賞著景色。水池寂寂,隔岸的桃花開得絢爛多姿。裴云嵐耐心地等著,過了片刻,他轉過身來問道。
“裴待詔為何要畫萬民圖呢?”
裴云嵐微微抬起頭,只見這位飽經沙場的將軍瞬也不瞬的盯著他,目光如電,直逼人心。裴云嵐毫無懼色,笑著問他。
“那徐大都護覺得我是為什么呢?”
“我問你,你倒反問起我來了。”
“其實,那理由很小,小到微不足道。”她解下了系著的荷包,把那只蟈蟈絡子舉到他眼前:“我是為了我的朋友。”
裴云嵐三言兩語講清了解貞的故事,徐銘禹有些理解又有些不解。
“為了義氣,你就可以赴湯蹈火?”
“平民命賤,就像那荒原上的野草,今朝被野火燒沒了,明年還會長出新的來。可對于那每一根野草來說,死了就是死了,再也沒有重來的機會。江南水患,比解姑娘的命更苦的大有人在,可她是我的朋友,我不能袖手旁觀;而且,我和解姑娘沒什么兩樣,我們都是無人在意的野草。天不助,地不助,人只能互助。”
“你就不怕一切都是徒勞?”
“您大概覺得我幼稚可笑,是,在玄冥宴上獻畫進言確實很愚蠢。但是,我相信這世間有公道,有正義,天理昭昭不可誣。如果沒有,我便自己去找。即便找不到,即便我粉身碎骨,即便它在我死后才姍姍來遲,我也不后悔。”
她的笑容干凈明亮,如初升旭日;她的聲音輕柔婉轉,卻擲地有聲。
君子之風,士子之氣,不分男女。
“玉骨冰心,真我徐家婦也。”
“父親謬贊了。”

文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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