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最近的日子很不太平。
因著小桃的事,夫妻兩個從吵架升級成了冷戰。陳蓮甫想著到底是自己理虧,又是個男人,還是先讓步了。他見到她平日里常吃的胃疼藥丸快空了,便想著給她個驚喜,拿了剩下的一顆去藥鋪里配些新的來。
誰成想,藥鋪的人說這根本就不是什么治胃疼的藥,而是生津開胃的山楂丸。
他知道崔揚靈其實很看不起母親,平日里只做些表面功夫,他也就不計較了。可誰知她竟然想出這么個法子來逃避侍奉,欺騙他們……
忍耐是有限度的。
崔揚靈第一次見到動了真怒的丈夫,不禁有了懼意。這輩子,還從未有人如此疾言厲色的訓斥過她。又羞又愧又氣的她,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娘家。
心情煩躁的陳母便來合天寺散心。
拜過菩薩,起身后卻在殿門口碰見了裴云嵐。陳母見她梳著平云髻,只插著一柄蓮花紋玉梳,耳垂上是花葉紋金耳環,一身玉色越羅衫,蔥白色茱萸紋雙絲繚綾裙。清新淡雅,如林間新月般盈盈動人。
“陳伯母好,沒想到能在這兒遇見您。”
她還像以前那樣爽朗地跟自己打招呼,陳母便也微笑著說:“是呀,真巧啊。裴待詔是一個人來的嗎?”
“外子去賞花了。”
陳母點點頭,突然沉默了下來。任何一個時代,八卦總是傳得最快的。熱心群眾李露兒告訴了她陳家最近的事,裴云嵐瞧陳母郁郁的神色不免多了點同情。
嬌貴的兒媳難相處呀。
“伯母,您這頭發生得真好,又密又亮。”
“一把年紀了,亮還能亮到哪兒去。”嘴上謙虛著,臉上的表情卻很受用。女人嘛,不管什么年齡,夸她好看準沒錯。
“伯母是不是有什么獨門妙招?”
“有時候會用隔夜的茶水來洗頭而已。”
“隔夜茶水,我記住了。我府里的小丫鬟不知道打哪兒聽來的方子,說用雞蛋清洗頭也能養頭發。結果洗的時候用的水太燙,沖了一頭的蛋花來。”
裴云嵐說得活靈活現,陳母也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她們都說香澤軒的茉莉頭油和水仙頭油好用,陳伯母不妨也試試看。”
“好,我也記住了。你上香吧,耽誤你太久了。”
“哪里的話,那我去上香了。”
陳母點點頭,看著她跪在蒲團上虔誠的祈禱,然后在丫鬟的攙扶下慢慢地離開了。裴云嵐上完香,走了一會兒就遇到了也來尋她的徐觀洲。
他們往花圃走去,裴云嵐猶豫了片刻才說道:“我方才遇到了獨自來上香的陳伯母。”
“陳拾遺的母親?”
“嗯。”
“陳伯母她,是個好人呢。”
“嗯。”
裴云嵐澀然一笑,道:“有一位姓邢的姑娘,被說了一門親事。邢姑娘接觸了這家的嬸嬸和堂姐,人品性情都很好,便覺得那位郎君也差不到哪兒去,所以就應下了。”
徐觀洲靜靜聽著,臉上是心無芥蒂的笑意。
“那一年,他說他心儀我許久,等他高中就會娶我為妻,叫我等他。我想著他母親性情寬厚,他又是我哥哥的好朋友,嫁過去總不會太辛苦。而且,他說是等他高中,我想著科舉哪里那么容易呢,所以就祝他蟾宮折桂,金榜題名。”
“你看,我是不是很狡猾,這種時候都不忘了給自己留退路。”
“有一點點。”徐觀洲學著她的樣子,把拇指食指貼在了一起。
“鯉魚香囊我一共買了三只,余下的那只送給了唐公子,結果只有他一個人連連通過。省試的禮物我送了一口袋核桃,殿試的禮物是一筐櫻桃和兩錠銀子。然后,他就和崔家小姐定親了。”
“禮物都很合適。”
“講到這里,不過是尋常的負心人戲碼。可他再次約我見面,卻說要納我為妾。春風得意馬蹄疾,難免會高看了自己小看了別人。他爽約,我理解,人往高處走嘛。可他居然以為我會甘心做妾,實在是把我氣壞了。我找了老宋喝悶酒,回家太晚還被哥哥罰抄了女誡。”
“那為什么不告訴你哥哥呢?”
“多條朋友多條路,他們交情深厚,陳拾遺又一步登天,哥哥日后若中了在官場上就會多個可靠的伙伴;即便不中有這樣的朋友也能順當些。玄冥宴結束后,他立刻去了我家通知我父兄,又帶他們來探監。為了我絕交,怎么看都不劃算。”
裴云嵐自嘲地笑了,道:“你來問我的那日,我什么都沒說,一是因為我不想也做爽約的人,既答應了陳拾遺不會告訴別人,就絕對不會說;二是因為,從頭到尾我的算計太多,他的真心太少,一地雞毛,讓人不知道從何說起……”
徐觀洲采下一朵木香花掖到妻子的耳邊:“我得給他送份謝禮,若不是他有眼無珠,我又怎么會娶到你?”
裴云嵐的笑容又恢復了慣常的明朗:“切,不許亂花錢。”
可是徐觀洲有點為她心疼。小心謹慎,換來了一場空;被放棄的理由還是那不能選擇的家世出身;顧忌著哥哥,所以一個人默默地藏在心里;不論她對他到底有幾分喜歡,也早就被他接二連三的下作舉動磨沒了。
于是他抱住了她,在她耳邊低聲地念著:“云嵐,云嵐……”
她亦環住了他的腰,把頭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什么都不必再說,所有的話都包含在了這一聲聲呼喚里。
見怪不怪的桑葚多退了幾步,轉過身去給他們倆守著。
一叢叢木香花,潔白如雪,玉潔冰清,陣陣清風吹來,傳出濃烈馥郁的香氣。桑葚貪戀的嗅著,也摘了一些花瓣擱進了自己的香囊里。

文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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