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蛇諺
“你應該感激我,我的憐憫讓你還有機會坐在這里償還你的業報,而不是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卻商側頭看向尋沼深處,他是對著祭壇上枯坐的老僧說話。他的身上纏繞的寒冰枷鎖幾乎壓垮他干瘦的身體,老僧閉著雙目,在一堆碎石上打坐,如同雕像。
“……我已經很老了,我的心已經是遲鈍的木石,已經沒有精力再與你進行一場空曠日持久的戰爭。你毀掉了我們最后擺脫詛咒的希望,可是我在你的臉上看不到報復成功過后殘忍的喜悅。你終于離開了南疆,為什么又要回來?”
龍神的詛咒隨他的憤怒而平息,洪水不復橫行恣肆,泛濫的大水流退去,露出積淀了大量沉積物的肥沃泥土。
那些曾經群聚咆哮的巨獸剌金舐已經回到水底的洞穴里繼續沉睡,遠處高山上頂著的皚皚積雪隨著大地的回暖而融化,雪水匯成飛流的山澗,喧鬧著重新喚醒那些因嚴凍而蟄伏的生命。
萬物重生,欣欣向榮。
“我只是想要把她送回自己出生的地方而已啊,”卻商輕輕撫摸懷中的干枯小蛇,“我現在有點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支撐著你們這些凡俗的生命不惜觸犯神威去做一件事情?”
他將指縫間一粒血紅色的花籽拋到巫咸身前,花籽一沾到泥土便吐出新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出根須,長成一朵亭亭玉立的花兒,有著銀白的花瓣和紫羅蘭色的蕊心。
“就讓她再陪著你好了,當初你們費盡心機也要在一起,現在這個結果還真是對你們的愚蠢和背叛最好的諷刺。”
只是在我眨眼的短短一瞬,你的心就可以變為木石,難道我的心就會比木石更柔軟嗎?明明只是我的一鱗半爪,距離升龍還差得很遠呢。
他這樣想著,將手中捧的干枯小蛇放入盛放的金蓮花花心。
在這一瞬間,大地震動,九天的罡風破開云羅吹臨地面,天火流溢,點燃了滿池花朵。
熊熊烈焰中蓮花卻不被燒毀,它們迅速長出燃燒著的巨大莖葉,盤結成球,拱衛當中托著蛇尸的蓮座。蛇口張開,吐出一朵火色花蕾。
卻商在沖天而起的火海里依舊泰然自若地微笑,他攬過小小的花苞在唇邊輕輕一吻。
呼羅半人半蛇的靈魂從舞動的火簇深處游曳而出,與他隔火相對。
她淺吻著卻商的額頭、吻他帶著笑意的眼睛,任由輕輕流動的微風托著她飄起來。
她感覺自己虛無的身體像一個舒展的大水泡,在燦爛的陽光里,穿過滴水的新葉,穿過密密匝匝的嫩枝,穿過天空里流動的彩云。她可以看到腳下翠綠的森林向著天邊蔓延,一望無邊的廣袤。
失去肉體并不會讓她真正地消失,她還有足夠長的時間去慢慢領會這變幻的世界、幻變的人心,用那一雙清澈美麗的眼睛見證細水潺湲、大漠孤煙、芳菲三月江南水鄉的蓮葉田田。
她也不會忘記龍神曾經帶給她的輝煌,那絲游移不定的溫存仿佛一片冰冷的月光,只能讓她在記憶里珍藏。
密林深處有片鋪滿煦暖日光的曠地,金陽下白骨拼成的車架安然靜立,逆著光線呼羅看不清執策人的面容。
但她還是張開雙臂向著那個人影飛去,臉上開始浮現出歡欣的淺笑——不管經歷生死劫難還是海角天涯,也許有險惡的欺詐、也許有天神的懲罰,但總會有一個人駕著一輛骷髏車,永遠陪伴著她。
亂曰:
有龍矯矯,將失其所,有蛇從之,周流天下。
龍既入淵,得其安所,蛇脂盡干,獨不得風雨。
—花舞大唐春·卷之一·龍蛇諺完—

長陵信也
感謝你讀完這個故事。實際上它最初只是我進行奇幻場景描寫訓練的一篇小小習作,后來被編輯相中,遂重構了一個簡單的故事框架。 也正因為如此,本作中出現的角色基本上都是工具人,沒有特別深入立體的刻畫。紇妺這個角色是二稿中改動最大的,也是我相對最喜歡的一個。因為她的出現,這個本不承載任何多余意義的故事里,有了那么一些許強韌決絕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