頎彤烈蜷成一團,隔著被子能聽見里面傳來悉悉索索的奇怪聲響。
過了一會兒,那響動沒有了,頎彤烈的小腦袋也從被窩里探出來,警惕地四下張望。
很好,他的嬤嬤額爾濟還在外面擠馬奶,四下里都是黑洞洞的,他正好趁機溜出去。
他剛才就蒙著被子把外衣都穿上了,便躡手躡腳地爬出來,把手邊的一件袍子塞進被窩里拍成個人形,替身也做好了。
昨天頎彤烈剛翻上馬背,就給聽到消息趕來的班扎別里揪下來,晚上又被額爾濟管著,連帳篷都出不了,打狼的事情眼看要遭。他急得一晚沒睡著,好容易苦捱到天邊有點魚肚白的時候,終于開始落實想了一晚的計劃。
頎彤烈貓著背,潛到門邊熟悉的地方取下掛著的角弓,又摸摸自己腰間,他的小佩刀還在。
必要的東西都齊了,臨走他又摸到油燈旁把火折子一并揣進懷里——額爾濟眼睛不好,被子里面那團衣服能趁黑騙騙老嬤嬤,等她回來把燈點亮可就露餡了。
大雪一晚上都沒有停,人們都躲在被窩里睡覺,只有很少幾個勤快的女人早早起來了。頎彤烈背著角弓走在營盤里,向著班扎別里的帳篷走去,又提起了小心。
他在門外一探頭,看見老頭裹在皮裘里睡得死沉,山羊胡子隨著呼嚕聲一動一動。
他踮著腳尖走進去,從桌子上抓起個銀酒壺轉身就跑。頎彤烈覬覦這個酒壺很久了,他知道里面裝的是烈酒,可是又兇又倔的老頭子從來不讓他沾一滴酒水。現在他就要出獵了,便學著其他人的樣帶一壺烈酒在身邊,好在嚴凍的風雪天里暖暖身子。
“頎彤烈!”
做賊心虛的少年被這聲音嚇得一激靈。他小心翼翼地轉過頭,發現班扎別里眼睛依然閉著,并沒有醒過來。
帳篷外面一只小手向他急促地揮動:“出來,快出來!”
“巴雅?”頎彤烈看著小小的女孩,她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
“不要去打狼了,你答應我的,不再去做那些危險的事情。”巴雅從來都溫順得像一只小綿羊,現在認真的表情讓頎彤烈有些出乎意料。
“沒有關系的,現在是白天,狼群都不出來,打一只狼而已。”草原上的人們向來言出必行,頎彤烈底氣不足,也抱有一絲羞赧。
兩個孩子并肩走在雪地上,默默地,誰也不說話。走到馬棚門口,巴雅忽然抬起頭:“其實我知道的,大家這樣做都是因為我。只要把我交出去,大家就不會有事了……”
“巴雅!”頎彤烈把手搭在女孩肩膀上猛烈搖晃,“你怎么能這樣想呢?我們是你的家人,我們都會保護你!”
“等我打了大狼回來,我就上陣去打爾朱家的人,給你的親人報仇!很快的!”頎彤烈有力地揮著拳頭。
白雪蓋滿了整個原野,頎彤烈扭頭看向自己身后,那里有一行長長的馬蹄印,一直延伸到風雪里。
他輕輕掰著手指,好讓它們不至于凍僵,能夠準確地開弓射出羽箭。離營不到二十里,頎彤烈就覺察到冷風里面躁動不安的氣息了。
他在等一個機會。狼是一種狡猾的畜生,也有極好的耐力,慌亂浮躁的獵人會在狼口下喪命,相反你越是好整以暇它越覺得你是在唱一出空城計,處處都要小心提防。然而狼究竟聰明不過人,當它被饑餓折磨地無法再忍耐時,便會露出致命的弱點。
身側的雪堆一動,頎彤烈警惕地把羽箭壓上弓弦。
什么也沒發生。看來只是雪堆承受不住越來越多新落下的雪,終于崩塌了。
頎彤烈想也不想,一箭射出去,只聽得雪堆里面“嗷嗚”一聲,一個大東西猛地躍起來。
這是一只巨大的白狼,它的皮毛上全是凝結的細小冰渣,讓它看起來幾乎與雪原融為一體。
頎彤烈沒有猜錯,剛才那個地方不是雪堆,而是一個雪窩子,白狼藏在積雪下面本來要伏擊這一人一馬——它呼出的熱氣融化了周圍的冰雪,在雪堆塌陷的同時一絲極清極淡的水汽散逸出來——它的呼吸出賣了自己。
那一箭并未傷到這個大家伙,只是拆穿了它的伎倆,讓它不得已蹦出來與人正面對峙。
頎彤烈低估了它的速度,正待開弓再射,白狼瞬眼間已撲至面前!它凌空而下,把頎彤烈從馬背上沖得翻下雪地。
白狼趁勢追擊,前爪搭上頎彤烈雙肩將他按在地上,鐵鉗般的大嘴就要對著他的喉嚨咬下。
“去你的!”
頎彤烈一腳蹬在白狼肚子上,在它痛得前爪力道衰竭時,順勢幾滾從狼口下逃離。
快!快!快!把刀拔出來,它又要上來了!頎彤烈心里那個聲音在大喊。他沒有時間低頭了,雙手在腰間不停地摸索。
白狼的涎水已經滴到了他的臉上,兩排尖利的白牙慢慢抵過來。
頎彤烈指尖一涼,抓起那個凍得沁骨的硬家伙狠狠朝狼嘴里送去——雖然只是一柄尺把長的小佩刀,不過削掉半根狼舌頭還是不成問題!
“咯嚓!”那東西被白狼咬在嘴里,卻沒有割出溫熱的血。
頎彤烈傻眼了。他剛才摸到的是從老頭子那里順來的銀酒壺,它被白狼咬扁了,里面裝的酒水全部都漏了出來。
白狼怔了一下,突然驚跳起幾尺高,拼命甩著頭,在雪地上發狂般來回亂跑。
頎彤烈也被嚇壞了,雙手撐著身體,坐在雪地上退了幾步。但他隨即明白過來,割喉的烈酒淌到白狼敏感的舌頭上,把它辣得受不了。
要是等白狼緩過來,事情又麻煩了。頎彤烈靈機一動,起身拔出佩刀高高舉在手里,猛地一頓,作勢上前一步。辣暈了頭的白狼嚇得倒退幾尺,就看見頎彤烈舉著刀又轉身飛快地逃了。
反應過來的白狼回身急追,頎彤烈眼角余光瞟著小刀映出來的影像,左手伸到懷里面不斷地往外面掏東西。
……到底在哪里啊?在哪里啊!快點找出來!
追近的白狼合身撲上的瞬間,頎彤烈眉間終于有了喜色,立刻反手一揚,把還帶著體溫的火折子拋出去!
一團火焰驀地從狼口中騰起,火星點燃了灌在它嘴里的烈酒,像是一朵突然盛開在雪地當中的火蓮花,燒得它皮焦肉爛。
白狼是真的發了狂,它近乎痙攣地又蹦又跳,甩著腦袋沖撞雪地,恨不得把它砸成幾瓣。
“中!”
弦響之后,白狼兩條后腿猛地蹬了一下,便再不動彈。
頎彤烈靠著烈鬃馬大口喘著粗氣,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氣,一屁股坐在雪地里。
飛去的羽箭將白狼的兩只眼睛射了個對穿,帶著一蓬血霧把它掙扎扭動的身體死死釘在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