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被押到哪里去？”青牛提著半人高的木盾，邊走邊小聲問，白天被捆回來的一個逃兵從木樁上解下，被無痕所在的一屯人押解著前行。

　　黃昏時分，一屯人朝著遠處的山林走去，離營寨越來越遠，沒人回答他的話。

　　“私自逃走，軍法威嚴，臨陣脫逃者斬！”伴隨黃教習的話音落地的還有一個圓滾滾的頭顱，鮮紅的液體噴灑在山石上，一種新的氣味在林子中彌漫開來，鮮血的味道……

　　眼前的一幕給了無痕強烈的刺激，他的胃液翻滾，手足發涼，終于壓抑不住，彎下身子嘔吐起來，直到嘔干了胃液，才又佝僂著身子站起，旁邊的人也沒好到哪里去，被教習勒令近距離觀看執法，十步開外就是死亡的氣息……

　　今夜注定無眠，無痕只覺得頭昏腦脹，接下來只是麻木地執行百夫長的命令。一直以來，他都覺得教習值得尊敬，如今刷新了看法，軍中無情，只講律法，入營那天的教習不是在和大家開玩笑。

　　“嗷……”明月懸空，銀華鋪地，靜悄悄的半夜，山林中突然傳來了妖獸的嘶吼。

　　“看來妖獸上鉤了。”黃教習打破了沉寂，率領著四下里已經埋伏好幾個時辰的眾人持劍豎盾，不急不徐地朝著山頭圍去。

　　無痕端著弩機，緊緊跟在大個子青牛的身旁，他的另一側是手拿長劍的解子衿，周圍還有其他人在做著同樣的事。

　　“血腥的味道會引來妖獸，”這是黃教習告訴他們的，今晚的計劃就是用尸體和鮮血吸引妖獸出現。

　　林子中央，一頭渾身漆黑、毛發根根立起的狼形怪物被繩網層層罩住，隨著它的掙扎繩索越裹越緊，怪物的雙眼發出淡淡的幽光，張著巨口，露出白森森的獠牙，口角間不時地滴下幾絲鮮紅的液體，隨著眾人的靠近，它不斷地吼叫。

　　“是嘯月魔狼，殺了它！”黃教習一揮手，無痕等人手里早就瞄準的弩機懸刀被扣動，箭矢破空而去，隔著二十步的距離，一輪攢射魔狼身上扎了十幾只箭矢，根根沒入，包括魔狼頭部。

　　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傳開，無痕險些丟掉弩機，轉身而逃。

　　居然沒死！

　　疼痛徹底激發了它的兇性，眼睛逐漸染上血紅，魔狼在瘋狂地掙扎。

　　“劍矛齊上！”統領一聲令下，除了持弩立盾的軍卒原地不動外，其他人紛紛舉起手中的劍矛，朝著正在半空中晃蕩不止的毒狼走去，十步、九步、八步……

　　無痕側著上半身給弩機裝上箭羽，抬頭的一瞬間，忽然掃到了左邊一點白光亮起，他下意識地轉頭喊道：“統領，注意……”

　　話音未落，一陣尖嘯響起，無痕感覺腦海一片空白，捂著腦袋蹲了下來，兩只耳朵里嗡嗡聲不斷，滿臉痛苦之色。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腦袋好像遭受了重擊，或呆立當場、或痛苦下蹲，

　　說時遲，那時快，一個巨大的黑影從眾人左側高高躍起，落點正是前面圍攻魔狼的軍士，再有幾步他們就能得手，將手中的利刃刺入獵物的身體。

　　然而泛著寒光的爪子一下子按住了最邊上的倆人，黑影去勢未減，一連撞飛十幾人才止住身形。

　　還有一只魔狼，比剛才那頭整整大了兩圈！

　　此刻的它弓著身子，正對著無痕等人，再次前撲。

　　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眾人根本沒有恢復過來，十步左右的距離，不過眨眼功夫便至，月光下，魔狼投下的陰影已經來到了無痕的跟前。

　　下一秒，一人暴起，瞬息便至他的身前，一拳打在了魔狼的腹部，直接轟飛了嘯月魔狼，此人正是黃教習，只見他收起出拳的姿勢，站得筆直，像是一桿不可摧毀的旗幟，牢牢地立在陣前。

　　這一拳的威力極大，直接震斷了魔狼的心脈，魔狼重重地摔在地上，不斷掙扎著，試圖重新爬起，在它身后，被困在繩網里的那只小魔狼在哀鳴，為自己、為母親即將結束的命運哀鳴。

　　直到這個時候，無痕才勉強回過神來，重新控制起自己的身體站起，端起弩機做著瞄準。

　　“弩箭齊射。”隨著主心骨的招呼，無痕等人手中的弩機再次響動，箭矢破空，狠狠插入地上翻滾不已的寬大身影，不給它重新爬起的機會。

　　“劍矛齊上，盾牌防守兩翼。”黃教習有條不紊地指揮起手下人，試圖盡快結束戰斗。

　　清晨，金色的光線刺穿迷霧，照進了寂靜的林中，無痕一行人背靠著山石休息，手心里緊緊握著長劍，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眉眼間全是疲憊，他很疲倦，但不曾如夢，腦海里一直回想著過往的一幕幕：

　　意氣風發的白衣書生解子衿，待人和善的愁苦大叔楊忠，倆人現如今都不在了。

　　這把長劍昨晚還屬于一個叫做解子衿的朋友，現在它的主人安靜地躺在黑沉沉的地底下，永久地沉眠。

　　無痕搖頭嘆息：“我再也不會有朋友了。”

　　后半夜結束戰斗，大家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傷，黃統領于是下令大家在周圍生起火堆，留出警戒士卒，其余人圍在篝火旁，相互靠枕著休息。

　　活著的人默不作聲，一番清點，來時五十人，離開時不足四十。

　　無痕所在的營帳損失慘重，因為他們十人當時的站位就是左側。什長、伍長皆戰死，傷亡過半，剩下的四人中，無痕與大個兒青牛熟悉，其它的幾人沒有多少交際。

　　死去的袍澤就地掩埋，看著手下個個灰頭土臉、垂頭喪氣的模樣，黃教習難得的沒有打擊他們，語氣平靜地說道：“自從你們出了城關，遲早會面對這種局面，昨晚只是開始，死去的人得到解脫，活著的將奮勇向前。”

　　這話勾起了他自己的往事，視線從眾人身上收回，看向遠方，許久之后才低沉地講道；“十年前，我來自青州，同什之人，只有我一人活了下來。我叫黃滔，青州黃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