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邊的木桌上,明亮月光的映照下,一根造型精美、以詛咒力量為筆墨的羽毛筆在羊皮紙上緩緩書寫。
【距離流血天空,已經過去了三天。
【克羅城傳來了消息,一個小村子即將被公開處刑。
【老師給我的第一個任務,“找到米索爾的刀”,就在那個村子里。
【女巫們抓住了他,曾經能殺死女巫的米索爾現在甚至拿不動刀,整個村子的大人和孩子,都跪在刑臺上。】
亨特爾凝視著羊皮紙,現在的他迫切需要一個自我對話的機會。
他簡直不敢相信,當墮落女巫告訴他,在菲普王國首都克羅城將要處死米索爾時,他竟平靜的讓自己厭惡——
甚至厭惡這種情緒,也像是他為了表達喜悅刻意露出笑容一樣,那么虛假,都沒辦法騙過自己。
【三天時間,行刑前,米索爾他們將在刑場上跪三天時間,平民不知道原因,但所有女巫都清楚,我也清楚。
【她們在等我。
【她們怕了,她們找不到我,只敢用這種方式逼我出來,然后蜂擁而上,親手弄死她們的恐懼。】
如果這些話被說出來,也許會是激動的,憤怒的,即使書寫,也會感同身受,那種怒火,似乎在紙上雀躍。
但正如亨特爾所想,他平靜的自己都厭惡。
在他身旁,姝汐沉默看著羊皮紙,緋名坐在她的肩膀,嚴肅的表情在這一刻似乎發自內心。
【米索爾只是一個開始,她們還會繼續,找到曾經和我有交集的人,找到分會長,找到柴斯卡,找到莉迪亞,找到阿芙拉,無論關系親疏。
【也許她們還會猜測我是否在乎人命,我應該在乎,但我……不在乎。
【這絕不是行尸詛咒產生的情感淡漠,這是什么?失去作為人的一切感覺而產生的冷漠?還是我的大腦也因詛咒而被改造?
【這是如神一般的漠視一切?還是野獸似的冷血無情?
【無論答案如何,我都走在了一條遠離人類的道路。
【長此以往,我的目標是否會改變?這是我最擔心的。】
黑精靈女巫的確給予了亨特爾她能給予的最痛苦和嚴重的詛咒,她本身就在感受著這種非人感。
寫到這里,亨特爾嘴角微微翹起,有些自嘲繼續寫下文字。
【我居然會因為可能不再是獵巫人而擔心,看來從小被灌輸的理念已經近乎本能,看來我沒必要擔心獵巫的心會變了。
【也沒必要繼續糾結了,我只需要獵巫就好,只要繼續努力,讓她們時刻擔心死亡降臨,一切都會自然迎刃而解。】
亨特爾放下筆,注視著羊皮紙,注視著上面近乎逃避,類似自我安慰的話語。
他的腦中閃過曾經那些圍著他,目光帶著羨慕和崇拜的孩子們,那些憧憬獵巫人的孩子們……
片刻后,他點燃羊皮紙,起身離開桌椅。
“貝拉呢?”他望著窗外問道。
姝汐立即回答道:“她在練習掌控自己的力量,就在一樓。”
“告訴她,只要在成為稱號女巫時,回來試著解釋一下她的夢,那她隨時都能離開。”
亨特爾手指摩挲著葬巫,“星使女巫和莉迪亞說的話不管有什么目的,莉迪亞都當真了……人總在關鍵的地方一意孤行……姝汐。”
“我在!”
“突然覺得,我現在的狀態似乎很好?”亨特爾有些不確定道,“至少不會優柔寡斷畏首畏尾,也不會明知有問題還非要繼續堅持。”
姝汐愣了愣,也不知道該不該表示這個想法是錯的。
“好吧,我開的玩笑有點太生硬了。”亨特爾重新說回正事,“星空的問題沒法確定是不是外在危險,整個世界似乎也只有星使女巫一個人和星空聯系深刻……吃飯嗎?”
長達兩秒的反應時間后,姝汐連連點頭,亨特爾便動身去了廚房,做了一頓味道正好的飯菜。
一個小時后,兩人悄然來到了克羅城,這里的防守力量明顯要比大部分城市強許多。
街道上巡邏的女巫侍衛隊身上的標志也不一致,城里來了許多女巫,很明顯防守力量是最近增強的,為了防備可能出現的獵巫人。
刑場附近,各種可見不可見的巫術遍布,一旦強行踏入刑場,不同能力的制約下,基本沒有逃出去的可能。
亨特爾和姝汐光明正大站在街道上望著刑場,刑場上跪著兩排人,大人小孩總共二十六人,一個個精神不振,一些婦女還在小聲地啜泣。
倒是孩子們,時不時還會大聲叫喚,一副不怕死的樣子,但被侍衛隊的人用槍一比劃,就立即噤聲。
現在是晚上,距離三天時間只過去了大半天,所以這些人對食物和水并不急需,只有幾個人像是內急,被綁著還扭來扭去。
因為整個刑場周圍遍布觸發型、偵測型巫術,所以沒有人時刻看著,這些人也能在一開始的驚慌后有小動作。
但這些小動作僅限于五官,他們的身體像是被控制一樣,根本無法動彈,仿佛木偶。
刑場的最前方,跪著一個偶爾咳嗽的老人,咳出來的鮮血流過嘴唇,腐蝕了衣襟,在他身前的地面上,也有被腐蝕出來的小坑。
“他就是米索爾。”
亨特爾目光平靜,姝汐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他似乎被詛咒了?”
“世界上第二個成功殺死稱號女巫的獵巫人,也許他更傾向于這是種榮耀。”
片刻后,亨特爾轉身離開,姝汐緊跟在他身后,追問道:
“先生打算做什么嗎?”
“找找這個城市的女巫們。”亨特爾閉上眼睛,感受著自己的心跳,沒多久,一股感應從各個方向傳來。
“三位稱號女巫……在刑場留下詛咒力量的普通女巫也有十一位……”
他睜開眼睛,揉了揉眉心,“有點困難。”
“先生不是決定好只專心獵巫了嗎?”姝汐問道。
“想要更像人一點,就得在不超過底線的情況下,盡量違背自己的意愿。”亨特爾輕輕嘆氣道,“米索爾給了我刀,卻因此拖累他甚至整個村子,那些孩子是無辜的……”
“呵,你還是一如既往喜歡小孩子啊。”
這時,一道嫵媚的聲音突兀自耳邊傳來,姝汐下意識羨慕了半秒這種她學不來的音調,然后就看到亨特爾條件反射似的閃身后撤。
在他們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衣著暴露的暮光女巫,但街道上似乎無人發覺這位突然出現、衣著暴露的女巫。
“找你還真是難,要不是聽說老獵巫人被抓,我是不是又要幾年見不著你人?”
暮光女巫在亨特爾身邊的空氣中游動一圈,微笑道:
“你在煩惱嗎?你求求我,我可以考慮幫你哦。”
“怎么幫?幫我殺了他們?”亨特爾直視著她,“救他們不難,但我不可能保護他們一輩子。”
“你怎么變樣子了?”
暮光女巫似乎沒有聽亨特爾說話,拉下他立起的衣領,“能明顯看出五官沒有變化,但變白了也變嫩了……”
她好奇伸手捏了捏他的臉,“似乎……還有點像是精靈?或者是死人?”
亨特爾有些無奈,轉身準備離開。
“誒,別走嘛。”暮光女巫試圖拉住亨特爾,“你來這里難道就是為了看一眼?”
“嗯。”
亨特爾走進一條小巷,身形逐漸融入黑暗,姝汐則看了眼暮光女巫,然后化為血影進入亨特爾身體內的刀鞘。
暮光女巫雙手叉腰,眉頭微皺道:“喂,你是不是找借口故意遠離我啊……等等嘛,你等等再走,我不欺負你呀。”
見亨特爾無動于衷,已經完全變成影子,她憤憤道:“我找你是有事的!”
亨特爾停下身形,等她說事。
“哼哼,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已經進入影匿狀態的亨特爾被她從陰影中強行拉了出來,他眼皮一跳,只能靜靜等待暮光女巫展示所謂的“好東西”。
她故作神秘地在身邊布置了一層淡淡的黑霧,伸手在空氣里一抓,一抹血色立即出現。
“當當!”
黑霧消散,在暮光女巫手中,一個鮮紅似血的晶瑩蘋果被她捧在手上,置于亨特爾面前。
瞬間,整條小巷都像是籠罩在姝汐的血夢中,無數刺耳的尖叫聲和哭喊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地面也不知什么時候被血水浸濕,血水正緩慢地上升,讓地上多出幾個血水洼。
幾乎不需要刻意用獵巫之心感受,當蘋果呈現于他面前時,獵巫時刻直接被動開啟。
亨特爾頭一次距離一個濃郁到產生異象的詛咒物品如此近,心臟甚至感覺要激烈活躍到爆炸——當然,也只是感覺。
“這是……什么?”亨特爾后退半步,卻傳來吧唧一聲宛如踩在水洼里的聲音。
他低頭看去,血水不知何時已經上升到距離地面一厘米,血水波紋平靜后,能在水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你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暮光女巫歪了歪頭,笑容明媚。
亨特爾沉默片刻,聲音低沉:“我已經看完了,可以收起了。”
暮光女巫表情頓時有些詫異,“你覺得我是那種有好東西就找朋友炫耀的人嗎?這是給你的!”
“我不需要。”完全沒有猶豫,亨特爾立即拒絕。
這顆蘋果所展現出的詛咒力量強度遠超稱號女巫,再聯想到暮光女巫特意將巫獸降臨提前,這兩者絕對有直接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