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瓦,男,對于他應該不需要太多的介紹。
『殺死它就好,殺死它,現(xiàn)在你只是擁有了‘門票’,還不夠,你還需要證明你自己的價值呢,去殺死它』
這是腦海之中的那一道聲音所說的。
那聲音已經(jīng)很久沒有說過這么詳細的話了,在這段時間,那聲音給予他的一直都是一種模糊的指引,讓他自己去思考做什么,去思考怎么做,將那些模糊的指引延伸成一個又一個具體的措施,祂似乎并不在乎過程如何,祂只是指引了方向,這么看來,就連結(jié)果祂好像也不在意,好像這一切都是都不重要。
完全不重要。
殺死‘它’,聲音是這么說的,在他依舊在這個名為卓沿的城市之中行走的時候,那聲音就這么開口了,去,殺死它,殺死這個異端。
拉瓦沒有猶豫。
這一把魚叉比以往更加鋒利了,只要遵從祂的指引,他就能夠不斷接近那一個終點,之前在卡昂佛爾得到的‘那個東西’給他提供了一種可能性,祂說這是一個日歷本,曾經(jīng)是一個日歷本,現(xiàn)在,那是一份門票——殘缺的門票。
一個門票本應該能夠讓人進入到什么地方,然而,拉瓦得到的這個東西并不具備完整的功能,只有一部分,這一份對于現(xiàn)在的他來說,暫時是足夠了。
暫時。
——于是我們站在搖晃的船上,我們看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我們看見霧氣、看見月光,那些皎潔的光亮落在海面上,沉入到霧氣之中,那些霧氣是虛幻的,也有可能是立體的,不論如何,今夜月光依舊皎潔。
——我們只能夠抬頭,在肉燭庇佑的世界之中緩慢前行,不要低頭,不要在這個時候看向深不見底的大海,我們所生活的陸地對于大海而言還是太小了,太過于狹小了,即便是對于我們來說如此龐大的船,在海面上依舊搖搖晃晃。
船太小了。
拉瓦這么想著,船實在是太小了,小到他們幾乎無法站立,這條船真的是太小了,如果想要航行到更遠的地方,那么就需要一條更大的船,需要一條更大的船——他需要的就是一條更大的船,足夠承載起自己,承載起一切的一切,足以承載他的所有欲望的船。
“我所信仰的‘祂’啊!”
他嘶吼著,將魚叉再一次刺入到那個怪物的軀殼之中,把這個怪物當成一條魚,一條游蕩在海中的魚,他刺出的那一根魚叉,為的也是將尖銳的事物刺入到那足以致命的地方。
他所信仰的‘祂’,而并非天使,此時,他虔誠的信仰已經(jīng)開始改變,當他感受過屬于‘祂’的奇跡之后,他的信仰便出現(xiàn)了一點偏移,很明顯的偏移,不是每一位水手都禱告的那一位‘滌罪與本心’,而是這一位他并不知道名字,卻一直推動著他邁步的那道聲音。
呼喚信仰的名字,祈禱自身的安寧。
他感受到了自己的魚叉刺到了某一個東西,那一個他瞄準的東西,那是一個正在跳動的心臟,一個正在輕輕跳動的,活著的東西。
怪物正在嘶吼。
叮。
他被猛然拉到了地面上,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下,那本應該搖搖晃晃的地面忽然變得平穩(wěn),那種令他感受到不適的平穩(wěn),他的每一步都被約束到了同一個方向,他的身體,他的雙手,他每一個準備‘下一步’的行為,都被拉扯到了同一個方向。
這就是這個怪物的力量嗎?
那些被扭曲信仰的怪物都會得到某一種力量,正如踏上了覲見天使的道路的人,他們所信仰的,還有它們所信仰的,最終都會給予他們力量,那一種脫離了現(xiàn)實的、可以被定義為‘恩澤’的力量。
『異端?還是異教徒?無非就是信仰誰的區(qū)別而已——如果所有被定義為異端的存在都被定義為善,那祂們就不是異端,那祂們就是天使本身!天使們用自己的方式定義了天使和那些存在,一切都需要按照祂們給予的規(guī)則來運行——』
今天,祂的話語比往日都多。
祂總能夠捕捉到自己腦海之中的思想,了解自己的思考,然后解答,當然,更多的時候祂只會視而不見,能夠得到祂的回答的機會并不多,今日就算是其中之一,雖然這并不是拉瓦想要知道的——如果他能夠知道什么時候自己會得到解答,那他一定會將這一份機會留給更重要的問題,而不是現(xiàn)在的這一個。
祂的低語如同潮水一般冰冷,灌入到了拉瓦灼熱的思緒之中,屬于祂的聲音從來都不是安撫,而是點燃了更深層的火焰——一種混合著信仰狂熱與生存本能的、近乎原始的驅(qū)動。
拉瓦的喉嚨里滾出沙啞的低吼,他緊握著魚叉末端的手因用力而指節(jié)發(fā)白。
就是這樣。
腳下的石板路不再是濕滑的觸感,它變得粘稠、堅硬,像凝固的瀝青,又像被無形力量壓實的鋼鐵平面。拉瓦的每一步都沉重無比,仿佛腳下生根,被死死焊在這片被不在波動的的平穩(wěn)之中。
那一個怪物終于意識到自己正在經(jīng)歷什么,它嘶吼著,但那聲音并非來自被指針貫穿的口腔,而是它整個軀殼都在震動,發(fā)出一種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般的噪音,同時,那貫穿它身體的指針也在瘋狂震顫。
他刺中了心臟。
他一定是刺中那搏動而污穢的心,魚叉上傳來的觸感并非柔軟的血肉,而是堅韌、滑膩——像刺穿了裹著厚厚油脂的皮革,他看見粘稠的黑色污穢從撕裂的傷口噴涌而出,帶著濃烈的鐵銹與深海淤泥的腥氣,幾乎蓋過了肉燭那微弱卻穩(wěn)定的油脂燃燒氣味。
拉瓦擰轉(zhuǎn)魚叉,像之前無數(shù)次絞殺海中的魚兒一樣攪碎怪物內(nèi)部的結(jié)構,他的雙手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那一顆心在抵抗,它并非靜止的靶子,而是在怪物體內(nèi)蠕動、變形,試圖逃離叉齒的禁錮。
同時,那股作用于他身體的“方向”束縛感驟然增強。他的手臂,他想要擰轉(zhuǎn)的動作,被一股無形的巨力強行拉扯,意圖讓他順著同一個方向——一個被某一種意志鎖定的方向——移動,如同被卷入無法抗拒的洋流。
不要這么做,航線如此說道,你現(xiàn)在應該看向‘這里’,航線已經(jīng)規(guī)劃好了,你的每一個動作都應該朝向這里,這里——這里!不要看向別的地方,不要去往別的地方!
指針正在指引著方向,不,指針正在決定著方向,那洞穿了它的軀殼的指針拉扯著每一個動作,讓一切都朝著既定的軌跡而去。
咔嚓。
拉瓦聽見了骨骼斷裂的聲音,這并不是他的身體,或許是哪一位離這兒比較近的人——正常,畢竟旁邊就是教堂,在異端出現(xiàn)的時候,確實會有人想要躲到教堂之中,祈求天使的力量庇佑自己的安寧,他們都是這么奢求的,奢求天使的目光。
直到自己的某一個軀體折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一道慘叫聲響起。
咔嚓。
慘叫聲消失了。
拉瓦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身體,那些航線正在扭曲著他的動作,每一次航線的改變都意味著他必須將自己的一切轉(zhuǎn)到另一個方向,他看見街道兩側(cè)的建筑物如融化的蠟燭一樣傾斜、扭曲,看見原本筆直的線條變得蜿蜒曲折,就連腳下的地面似乎也變成了一個不斷向下延伸的坡道。
遵從這一道航線。
“……我知道你信仰誰。”拉瓦看著自己的手臂,“剛剛還不能夠確定,但是現(xiàn)在我相信了……我大概也知道,祂為什么要讓我來殺死你。”
——那一朵枯萎的花。
曾經(jīng)在烏倫比爾的……那一朵花。
他仍然記得自己在那一朵花面前落荒而逃的模樣,他無法忘記那一幕,自從那一天開始,他不止一次想過,如果能夠給予他重來一次的機會……不,如果給予他足夠的力量,那一日的結(jié)果是否會有所不同?
過去是無法改變的。
但是當下還是可以改變的。
——遵從航線!
船長這么說著,遵從航線!不要看向別的地方,不準看向別的地方,只準看著我所指引的地方,我命令你向這里行走,不準到達任何其他的地方。
“不。”
拉瓦緊握著魚叉,他轉(zhuǎn)動魚叉,他踩在怪物的軀殼之上,他閉上眼睛,他站在搖晃之上——站在他最為熟悉的搖晃之上,他是一位魚叉手,一位船上的魚叉手,但這一條船上只有他一個人,他是魚叉手,也不只是魚叉手,他還是水手,是大副,是廚師,是這一條船的船長,這一條航線的舵手。
“航線由我來決定!”
伴隨著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撕裂聲,魚叉帶著一大團粘稠的、仿佛活物般蠕動的黑色污穢物,以及其中包裹著的那個搏動的心臟,硬生生從怪物的軀殼中被拔了出來。
那心臟暴露在空氣中,它并非血肉,更像是一團被無數(shù)細密指針包裹、穿刺的、跳動的黑色淤泥核心。它還在搏動,每一次搏動都散發(fā)出更強烈的腥臭和令人眩暈的污染氣息。指針在核心表面瘋狂旋轉(zhuǎn)、穿刺,發(fā)出細微的“嗡嗡”聲。
它發(fā)出一聲凄厲尖嘯,那聲音穿透霧氣,讓遠處緊閉門窗后躲藏的人們瑟瑟發(fā)抖,它不再優(yōu)雅,動作變得狂亂而破碎,那貫穿身體的指針失去了穩(wěn)定的支撐,在體內(nèi)瘋狂攪動,將它那蒼白的軀殼撕扯出更多裂口,黑色的污穢如失控的噴泉般涌出。它踉蹌著,試圖撲向拉瓦,試圖奪回那被剝離的部分。
他猛地將魚叉連同那污穢的心臟狠狠砸向腳下。
然后。
他抬起沉重的靴子,用盡全力,帶著這一個怪物的某種怒火,也帶著純粹的、殺死獵物的本能,狠狠踩踏,每一次踐踏都伴隨著沉悶的破裂聲,還有指針折斷的脆響,粘稠的黑色物質(zhì)在他的靴底爆開、飛濺。
他捕捉到了自己的魚。
他殺死了自己捕捉到的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