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巴士駛入了這座被稱為當地最窮的小鎮。
這里沒有好的醫院,沒有大的超市,沒有媽媽口中香噴噴的蛋糕房,沒有像弟弟的玩具積木一樣的大房子,小女孩是這樣想的,而此時她正在小鎮小路邊的草坪上追著蒲公英。弟弟在屋子里看電視,女孩不喜歡電視,她抓不住電視里頭的小人兒,它有時還嗞啦嗞啦地冒著雪花。
小女孩一眼瞧見了那輛巴士,那是媽媽說過的像沒切過的吐司一樣的東西。她一路小跑回去,嘴里一邊響著歡快的汽笛聲——嘟嘟滴!
……
一群中學生從車上下來了,這是從市里的中學來的學生,學校給他們布置了校外實踐活動,他們則被安排在這里展演。他們都穿著校服,很好看的校服,女孩是這么覺得的,比媽媽織的紅毛衣還要好看。幾個個子高的男學生擺著一副難看的臉色,顯然他們不愿意來這里,女孩才不想告訴他們這里有會飛的蒲公英和會動小人的電視——臺子搭起來了,鎮里老人和小孩都來的差不多,女孩拉著他不愿意來的弟弟擠到了最前面,演出也就開始了。
女孩不喜歡他們。男生們看不見她,女生們化著太濃的妝,女孩覺得她們的嘴唇太紅,過于紅了,比她的毛衣還要紅。直到最后一個男孩上臺,他個子不高,什么也沒拿。哦不,他拿了——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副紙牌。男孩要表演魔術,女孩不知道什么是魔術,她踮起腳尖,睜著她的大眼睛仔細地瞧,很仔細地瞧,紙牌在男孩手中變來變去,她就是看不出破綻。女孩有些著急,臉頰脖子紅紅的,但她就一個勁地看。
男孩的表演結束了,他沒有下臺,他蹲了下來,就和小女孩面對面。他說你的眼睛很漂亮,女孩不知道當時是什么心情,她的腦海里沒有了蒲公英,沒有了電視,沒有了媽媽織的毛衣……只有臉頰和脖子還是紅紅的,沒有人包括女孩自己發現這紅色更深了。男孩從他的牌里抽了一張給女孩——送你的,男孩是這樣說的。這是一張紅桃A,女孩就這樣拿著,一直拿著……
舞臺撤了,學生們都上車了,展演結束,他們也就要回去了。女孩還在那里,手里捏著那張紅桃A,只是臉頰和脖子不再紅了。
女孩甚至都沒再望向那輛巴士一眼。她想起來什么,跑回家,拿起媽媽的別針在紙牌上面扎了個眼兒,又剪了根媽媽的毛線,從小孔穿進去,拉出來,環在脖子上,之后又滿意地照照鏡子。她不知道有什么意義,她只是想做,她覺得很重要。
……
弟弟上學了,女孩才去上學。爸爸說家里的錢不夠,先讓弟弟上學,女孩只是睜著她的眼睛,她表示默許了,家里人都疼愛弟弟,她也是。
但她和同一年級的年齡不一樣,有的同學笑話她,笑她個子太高,笑她戴著滑稽的撲克牌,她就把撲克牌藏在衣服里面。時間長了,撲克牌褪色了,女孩就用水彩筆描一描。但這撲克牌似乎太不經戴了,很快牌的上端就扎滿了小孔。于是女孩就干脆不戴了,她把牌夾在書里。
你的眼睛很漂亮——這是那個男孩說的,她覺得很重要,就像這張牌一樣。
女孩學習很努力,很快到了升學的時候。但爸爸說只能一個人去,因為家里很拮據。女孩很想去,但她知道家人都希望弟弟去。媽媽說女孩的成績更好,為此爸爸媽媽吵了一架。家里從未有過如此冷清,弟弟在看電視,女孩和她的爸爸媽媽一樣不說話,只是在屋里。女孩兩手捏著發皺變形的紙牌,在床上坐了一晚,她沒有哭,她凝視著描的一圈一圈涂抹不均勻的紅色愛心,這是她一直以來的慰藉。
“告訴我,我該怎么辦?”
紙牌當然什么說不了,就這樣女孩和這張紙牌說了一晚上真心話,她從沒有如此痛快過。
一天晚上,爸爸還沒回來,女孩爬上媽媽的床,媽媽把她摟在懷里。
“怎么了,我的寶貝?”
“媽媽,我覺得我想走了……”
“去哪兒呀?”
小女孩想了想說:“我想去一個很遠的地方,一個比從門口臺階到小鎮大門遠一百倍的地方,那里有好的醫院和學校,有大大的超市,有香噴噴的面包房,還有……”
媽媽摸了摸女孩的腦袋,笑著對女孩講:“你當然會去的,只是現在我的乖女兒,你要去睡覺咯。”
媽媽知道我會到達那個地方,我也知道,那張撲克告訴我的。但媽媽不知道,我要去那個地方,為了那個溫暖我歲月的人,是那個人,也是那一群人;是那個男孩,也是所有愛我的人。媽媽不知道的還有很多,她不知道我是否會在一個清晨不辭而別,雖然我的牌它告訴我現在還不行,這些都是我們的秘密——我要去的那個地方,是充滿溫暖的,那里有溫暖過我的人,我去那里,是為了“尋找”,也是為了“成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