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在清光消散后重新聚攏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
馬靈悅捻著裙角殘留的星砂,看那些細(xì)碎的光點剛觸到墨色雨簾就燃成青煙。
鄒云逸的冰綾無聲纏回腕間,方才化作清水的部分此刻凝成兩枚琉璃珠,在他掌心映出遠處烏云里翻涌的猩紅。
“靈悅上仙的蜜釀倒真能當(dāng)武器使。“銀月踮腳替韓立拍掉肩頭墨雨,那些漆黑的水珠落地就鉆出蚯蚓狀的紋路,“下次司膳房考核,定要請您在試毒環(huán)節(jié)多嘗幾口。“
馬靈悅剛要回話,突然按住腰間晃動的九竅玲瓏珠。
珠串碰撞間映出轉(zhuǎn)瞬即逝的畫面:青鸞尾羽正被烏云里的什么東西啃噬,每片羽毛都滲出墨汁般的血。
她借著整理瓔珞的動作靠近鄒云逸,冰綾垂落的流蘇恰好遮住她發(fā)顫的指尖,“云逸上仙可聞到焦糊味?“
話音未落,三聲急促的鳳鳴穿透云層。
眾人仰頭時,正看見青鸞斷尾處簌簌落下的金紅色絨毛,那些本該祥瑞的細(xì)羽在觸到墨雨的剎那,竟化作萬千只赤眼烏鴉俯沖而下。
“去玉清殿!“
鄒云逸的冰綾陡然暴漲,織成冰晶穹頂?shù)膭x那,兩只烏鴉撞在屏障上炸開腥臭血霧。
馬靈悅被拽著騰空時回頭望,見柳如煙提著裙擺跑得釵環(huán)散亂,繡著并蒂蓮的鞋面沾滿墨雨腐蝕的痕跡。
玉清殿前的十二根盤龍柱泛著病態(tài)的青灰色,龍睛處鑲嵌的夜明珠蒙著層血膜。
李青云負(fù)手立在丹墀最高處,腰間懸著的照妖鏡裂開蛛網(wǎng)紋,鏡面倒映的不是眾人身影,而是糾纏蠕動的黑霧。
“仙宮東南角的九轉(zhuǎn)回廊,已有十七名仙侍失蹤。“李青云的聲音裹著雷霆在殿內(nèi)炸響,驚得梁上避雨的青鳥撲棱棱亂飛,“靈悅上仙的幻靈之眼,該派上用場了。“
馬靈悅屈膝領(lǐng)命時,九竅玲瓏珠突然燙得驚人。
她借著起身的姿勢偷眼打量,發(fā)現(xiàn)柳如煙藏在廣袖里的手正死死攥著塊血色玉佩——那本該掛在司刑司的鎮(zhèn)魂玉,此刻卻爬滿蛛網(wǎng)似的黑紋。
調(diào)查比預(yù)想更詭譎。
每當(dāng)馬靈悅循著靈力波動走到回廊轉(zhuǎn)角,總會有不知從哪飄來的桃花瓣遮住線索。
第三次被落英迷眼時,韓立突然拽住她手腕:“靈悅姐你看!“
青磚縫隙里嵌著半片金箔,邊緣殘留的齒痕像是被什么兇獸啃過。
馬靈悅的幻靈之眼剛泛起幽藍光芒,就聽見柳如煙嬌滴滴的驚呼從月洞門外傳來:“哎呀,這不是我上月丟的耳珰?“
那對紅珊瑚墜子躺在柳如煙掌心時,馬靈悅清晰看到她脖頸處閃過鱗片狀光斑。
九竅玲瓏珠在此刻發(fā)出只有兩人能聽見的嗡鳴,鄒云逸垂眸拂去冰綾上的桃花,狀似無意地?fù)踝×鐭熗寺贰?p> “柳師姐的耳珰倒是會挑地方丟。“馬靈悅笑盈盈捻起金箔,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將它折成紙鶴,“正巧我新學(xué)了尋蹤術(shù),不如讓這小家伙帶路?“
紙鶴振翅的瞬間,柳如煙鬢邊的珍珠步搖突然斷裂。
滾落的珍珠撞在廊柱上,每顆都滲出粘稠黑血。
圍觀仙侍們驚呼著后退,卻見馬靈悅的幻靈之眼倏然睜開,湛藍光芒籠罩下,那些黑血竟凝成個模糊的“叛“字。
“馬靈悅你什么意思!“柳如煙泫然欲泣地扯住韓立袖口,“就因為我前日駁了你提拔銀月的提議,便要栽贓于我?“
竊竊私語如潮水漫開。
幾個平日與柳如煙交好的仙使開始陰陽怪氣:“某些人剛升上仙就耍威風(fēng)““幻靈之眼說不定也能造假“...銀月氣得要去揪那人發(fā)髻,被韓立攔腰抱住時踢飛了繡鞋,正砸在廊下銅鶴頭頂。
銅鶴突然發(fā)出刺耳鳴叫,喙中噴出的卻不是清泉,而是腥臭撲鼻的黑霧。
鄒云逸的冰綾如銀蛇出洞,在霧氣觸及眾人前將其凍成冰碴。
紛紛揚揚的冰晶里,馬靈悅看見柳如煙趁機將血色玉佩塞進韓立后襟。
“諸位且看!“
馬靈悅突然揮袖灑出百花蜜,甘甜氣息中,那些冰碴落地竟化作密密麻麻的咒文。
鄒云逸的冰綾在此刻泛起霜花,眾人突然發(fā)現(xiàn)咒文走向與柳如煙的裙擺刺繡一模一樣。
質(zhì)疑聲霎時變成倒抽冷氣。
柳如煙踉蹌著扶住闌干,指尖悄悄勾動時,整條回廊的桃樹突然瘋狂生長。
枝椏絞碎紙鶴的剎那,鄒云逸的冰綾已纏住她腳踝,而馬靈悅的九竅玲瓏珠映出駭人畫面——柳如煙的心口處,趴著只生有八只人手的蜘蛛虛影。
“靈悅上仙好手段。“柳如煙突然輕笑,瞳孔分裂成復(fù)眼狀,“只是這仙宮里,戴著假面的可不止我......“
她突然噴出口黑血,化作紅煙遁入地縫。
混亂中不知誰喊了句“馬靈悅逼死同門“,方才還驚恐的眾人頓時神色各異。
鄒云逸默然轉(zhuǎn)身,冰綾在掌心凝成劍形,殿外驚雷照亮他眼底凜冽的霜色——(接上文)
鄒云逸指尖凝霜的劍尖在地面劃出半寸冰痕,碎裂聲如同玉磬墜地。
那些窸窸窣窣的議論霎時凍在喉間,幾個方才叫囂得最兇的仙使被劍氣掃過的鬢發(fā)頃刻染上白霜。
“三日前辰時,柳如煙在司刑殿當(dāng)值。“他的聲音像冰綾拂過琉璃瓦,清泠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鎮(zhèn)魂玉失蹤時,她正與守殿靈獸玩投壺。“
馬靈悅詫異地轉(zhuǎn)頭,看見他袖中滑落的玉簡投影出清晰畫面:柳如煙用紅繩系著的金丸擊中靈獸鼻尖,趁它打噴嚏時廣袖恰好掃過鎮(zhèn)魂玉龕。
畫面里她耳后閃過的鱗片反光,與方才脖頸處的光斑如出一轍。
李青云突然輕叩腰間照妖鏡,鏡面蛛網(wǎng)紋滲出金紅血絲,將畫面定格在柳如煙袖中露出的半截血色玉佩。“云逸上仙的溯影術(shù)愈發(fā)精進了。“仙君威壓鋪開的瞬間,幾個縮在角落的仙使撲通跪地,額頭滲出冷汗。
銀月趁機撿回繡鞋,故意在青磚上跺出脆響:“有些人眼珠子怕是泡在醋缸里腌了百年,連溯影玉簡都認(rèn)不得。“她腕間銀鈴晃得叮當(dāng)響,忽然指著柳如煙消失的地縫驚叫:“快看!“
墨色血漬在地面蜿蜒成蛛網(wǎng)狀,每道裂痕里都鉆出指甲蓋大小的赤紅蜘蛛。
馬靈悅的幻靈之眼驟然收縮,那些蜘蛛背上竟浮現(xiàn)出縮小版的仙宮輿圖,其中東南角的九華池位置閃爍著妖異的紫光。
“勞煩云逸上仙搭個冰橋?“她指尖捻著星砂往空中一拋,細(xì)碎光點竟在半空拼出個殘缺的八卦陣。
鄒云逸會意地甩出冰綾,霜氣裹著星砂凝成晶瑩的階梯,盡頭處赫然是九華池畔那株千年不謝的桃樹。
韓立突然攔住要跟上的銀月,從懷里掏出個竹編的蟈蟈籠:“拿著這個,遇到魔氣就放青蚨蟲。“籠中碧綠小蟲觸到銀月指尖瞬間變成耳墜,她摸著冰涼的玉質(zhì)耳珰,難得沒反駁他的嘮叨。
越靠近桃樹,空氣里的蜜香越濃得嗆人。
馬靈悅的九竅玲瓏珠突然瘋狂震顫,她拽著鄒云逸閃身避開時,方才落腳處的青石板突然塌陷,露出底下汩汩冒泡的血池。
池面浮著的桃花瓣下,隱約可見十七具身著仙侍服的骷髏。
“看來柳師姐的胭脂,是用人血調(diào)的。“馬靈悅冷笑,幻靈之眼掃過血池時,水面突然映出柳如煙與黑袍人密談的倒影。
那黑袍人袖口翻飛時露出的青鱗腕甲,讓她想起三日前在藏書閣撞見風(fēng)無痕整理古籍的模樣。
鄒云逸的冰綾突然化作萬千冰針,暴雨般射向桃樹主干。
樹皮剝落的剎那,整株桃樹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枝干扭曲成八爪魚般的觸手。
馬靈悅趁機將百花蜜潑向樹根,甘甜氣息中,樹根包裹的青銅門緩緩浮現(xiàn)。
“小心!“
三枚淬毒的骨釘擦著馬靈悅耳畔飛過,釘入青銅門上的獸首銅環(huán)。
七個黑袍人從血池中浮起,為首之人抬手便召出九幽陰火。
鄒云逸瞳孔微縮,這招數(shù)分明是上個月仙宮試煉時,風(fēng)無痕用來擊退魔蛟的改良版焚天訣。
馬靈悅旋身灑出星砂,幻靈之眼在煙塵中精準(zhǔn)捕捉到某個黑袍人閃避時的習(xí)慣——那人總愛用左手撩頭發(fā),與風(fēng)無痕整理古籍時的動作分毫不差。
她借著冰綾與對方短兵相接的剎那,突然低語:“風(fēng)師兄的《南華經(jīng)》可抄完了?“
黑袍人動作微滯的瞬間,鄒云逸的冰綾已纏上他脖頸。
面罩脫落時露出張布滿咒文的臉,但馬靈悅?cè)哉J(rèn)出他耳后那顆朱砂痣——正是三日前給她送過點心的膳房雜役!
“障眼法!“她厲喝出聲時,其余黑袍人突然同時掐訣。
地面血池翻涌成巨蟒,獠牙間噴出的黑霧里竟夾雜著青鸞羽毛。
混亂中青銅門上的獸首銅環(huán)突然轉(zhuǎn)動,門縫里伸出的蒼白手掌輕輕勾了勾。
鄒云逸揮劍斬斷血蟒頭顱,拽著馬靈悅退到三丈外。
獸首銅環(huán)仍在不停旋轉(zhuǎn),門縫溢出的寒氣在地面結(jié)出霜花,那些霜花竟拼成個殘缺的“趙“字。
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驚濤駭浪——仙尊趙無極的寒霜訣痕跡,怎會出現(xiàn)在魔道據(jù)點?
血色殘陽將青銅門上的獸首映得猙獰,馬靈悅的九竅玲瓏珠突然發(fā)出龍吟般的震顫。
鄒云逸反手將冰綾結(jié)成結(jié)界,霜花在兩人身周凝成旋轉(zhuǎn)的星圖。
“明日卯時三刻,“他指尖在劍柄刻下冰紋傳訊符,“該請李仙君開天門了。“
馬靈悅撫過珠串上最亮的那顆,幻靈之眼穿透青銅門瞥見半幅血色陣圖——陣眼處供奉的,赫然是柳如煙失蹤那日戴的珍珠步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