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人生于世,生當高志,死當剛烈,你們姐弟雖然年紀小,家規門訓還有受承的血脈,早已在你們身體里長成了比先輩們更強韌的骨干,不會貪生怕死?!?p> “他們還說,我和你雖還未交換過庚帖,未過禮成親,可他們一直都把我當女婿、兒子看待的,說看我們倆,我們仨一直那樣的要好,還沒成人就要經受生離死別,真是痛心?!?p> “世叔、世嬸勸我,叫我不要插手你們家的事,如果之后你也出事,讓我好好生活,另尋佳人伴終生。”
“可我怎么能!我和你們也是一家人啊!父親母親也愿意冒死同他們一塊聲討的?!?p> “即便你還不是我妻,我們早就是生死一體的情意了,我如何能讓你家毀滅,讓你毀滅?”
“當時世叔手里有三萬護城兵,西河池祖父手里有五萬將士,阿胤不知云公交托我之使命,便勸世叔反?!?p> “世叔當時把云公之顧慮也說了一遍,順帶還把各境軍事的分布、強弱也講給了我們聽?!?p> “很顯然,以當時的情況,云、池兩府是必舍之棋,這是他們自身的選擇?!?p> “世叔不知云公賦予我使命,我私下將此事告訴他,希望他能為我想辦法,他說,他是武人,了解最多的是疆土與兵力方面的事,設局謀權的事他不熟稔,他只是拍我肩膀,叫我不要怕,大膽放手去做?!?p> “他們的舍身或許不是必須,但有用。”
“因為這件事,許多心血猶熱的官民慢慢改變了心態,在任在崗都更加勤懇。”
“國君不為,他們便不指望國,官吏不謀,他們便自謀。”
“所以慕慕,重整山河這條路不是我自行要走,我是踏著百千人的尸骨不得不走,它從來都不是我一個人的使命,它是我們都該擔起來的責任。你懂我的意思嗎?”
“嗚嗚……”云渡早已傷心得跪到了地上,涕零如雨。
蘇誡丁零當啷爬過去,抱住她,安慰:
“好啦,一切都過去了,他們不是冤死,天宥帝卻仍然是我們的仇人,有你陪我,相信我們很快就能完成無人知曉的這一場壯舉——”
“你別碰我!”云渡咆哮著推開蘇誡,蘇誡翻了個五腳朝天,“阿爹阿娘說的對,身為池家兒女,我能理解他們的選擇,也承受得起這一場變故,但是我無法接受你?!?p> “為什么?”蘇誡雙瞳顫抖,心臟出現一陣刺痛。
緩緩爬起來,拉衣裳掩住與此刻氛圍格格不入的部位。
他看著云渡泫然且憤怒的形容,極不理解——他把全部無奈和秘密都說出來了,為什么還是挽回不了她?
云渡氣憤:“為什么?你好意思問為什么!因為你既是蘇誡,又是宿嶼。”
“那又如何?”
“如何?!呵,”云渡爬將起身,拄著劍走開兩步,疾言厲色地道,“我好好來給你講這個‘如何’?!?p> “——你明明是知道我全部事情的蘇誡,卻扮作一個陌生人的男子出現在我身邊。
用你以前對待小女孩池慕的方式對待大人的云渡,讓我一步步淪陷進一個陌生男子的溫柔里。
你在兩個身份之間來回跳轉,用宿嶼的身份答應和我好,回頭又用蘇誡的身份引誘,強吻我!
還有,你一人分飾兩角,也就是說,我給宿嶼寫的信是你看了,我在信里說你的壞話你也看了。
那些匯報蘇誡日常行為并帶著我個人見解的信還是你要求寫的,表面是我在窺探你,實際竟然是你借此來窺探我!
你就這樣堂堂正正又偷偷摸摸地把我對蘇誡、對宿嶼的態度和表現全看盡。
你太可恨啦!你怎么能這樣?!你如此侵犯我的隱私,也就是侵犯了我人生,你讓我怎么活?!我沒有自尊心的嗎!”
蘇誡愧赧,他的做法確實挺不人道。
但當時情況,他只能那樣??!
蘇誡給自己找補:
“對不起,我當時沒想這么多,我就想知道你對我是怎樣看法,我好及時改進,讓你更好地了解我,不是有意要侵犯你的人格?!?p> “你不要糾結這個好不好?你,你可以把‘我們兩個’分開看待呀,宿嶼還是宿嶼,蘇誡還是蘇誡。
你對‘我們’各是一種情感表達,‘我們’對你亦各是一種情感表達,這么多年,我們之間不是這樣過來的嘛。”
云渡一聽,更氣了:“你個混蛋壞東西,還真是什么話都想的出啊!”
“這怎么分開看待?宿嶼是你,蘇誡也是你,你們不就是同一個人,如何分的開?!”
“你一面是我年少依賴、摯愛的男兒;一面是我‘重生’后戀慕之男子?!?p> “你知道在這段感情的轉移期間,我經受了怎樣的煎熬?”
“我知道你很苦。對不起。”蘇誡卑微道歉。
云渡嚷嚷:“你不知道。你怎么可能會知道!”
“你像一尊神一樣站得高高的,像看戲一樣看我,你把我當什么啦!”
“你要我如何接受現在的你?”
“討厭你?排斥你?”
“那我這些年來傾心公子的情意何置?”
“像從前一樣愛戀你?”
“十幾年笑目仰望,十幾年相近如親,情竇初開后的日思夜想,你一語諾我,我終生許你?!?p> “瑯琊半載光陰,我夜夜候月思念,你手書一封,我千里狂鞭奔赴,我以生死祭真情,你呢,你當堂拔刀斷我心意,毀我血骨!”
“你左手大奸大惡忍辱負重指揮使,右手安撫亂世深謀遠略竹月深,呵,合著所有人都該由你來掌控是吧!”
“我們都是你馴養的猴兒是吧!”
“膽這么肥,腦子這么聰明,你當自己是什么人吶????戴面具的鬼?披袈裟的佛?”
云渡指著他:“不是。都不是?!毙揲L雪白的手臂連著手指哆哆嗦嗦,“你就是一個瘋子,瘋子!”
“一個狂妄自大,不知死活的瘋子!”
“天既生你,又何生我?!”
“你能耐……你能耐就一個人去翻你的天,覆你的地吧!我池慕就不妨礙你了?!?p> 說罷再度轉身。
仰頭,望著滿目斑斕的紅葉,洶涌的淚河安靜地淌,從眼海一路向秀長脖頸蜿蜒,流入胸溝,洇濕衣裳。
少時,淚澤斂回,長長地舒了口氣。
抬腳欲走,蘇誡突然從后一抱將她箍緊:
“好慕慕,不要對我這么絕情,沒有你,我會死的?!?p> “你對我心軟一回吧。我真的錯了。我不該騙你。我當時應該跟你商量,讓你選擇的?!?p> “是我對你的人生擅作主張了。對不起。對不起……”
蘇誡微佝著頸項,將她攏進自己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