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萊昂納多醒來時,他發現自己靠在一條巷子的墻壁上。雨點從這建筑間的縫隙落下,冰冷地打在他臉上,讓這個剛從昏迷中清醒的人恢復正常的精神狀態。
大約一分鐘左右,萊昂納多終于感覺到了四肢。他的左臂依舊傳來刺痛感,但與最初被砍傷后的劇烈疼痛比就像是被蚊子叮一樣。他突然想起什么,雙手在身上和周圍摸索著。他意識到自己的馬、行李、錢財都丟了,說不定被什么人拿走了。但他還有一件更要緊的東西要拿,否則他可能會跟獅心王落得同樣的下場。
終于,一根自制的小型針筒被他從懷中的口袋中掏了出來。看見上面自己做的標簽,萊昂納多長呼一口氣,不再那么緊張了。他拆開左臂的繃帶,傷口基本愈合了,也沒有感染。他撩開右臂的袖子,找到靜脈位置后有從隨身的袋子里掏出一個小瓶子。他把這個緊急情況下才用的自制的醫用酒精倒了一些在右臂上,隨后,他便把那支珍貴的青霉素注射到血液里。準確來講這應該是沒有知覺的,但萊昂納多感受到一股冰涼的感覺從手臂上向他的胸口流去。
萊昂納多又靜靜等待了一會,便緩緩地站了起來。至少現在他不會有什么太大的生命危險,但來自腹部的一陣帶音效的蠕動告訴他,當務之急是滿足馬斯洛金字塔的最基本需求。他從巷中走出,雖然身上濕漉漉的,但卻比想象中干凈多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座富庶的城市。而當他看到街頭的一座高樓上懸著一面獅旗,他就猜到這里是哪兒了。
萊昂,即萊昂王國在與卡斯蒂利亞合并前的首都,也是現在卡斯蒂利亞王國的正式都城。這里是一座相當繁華的城市,雖然可能不及半島南部的科爾多瓦、地中海沿岸的巴塞羅那和瓦倫西亞,但也是除他們之外伊比利亞半島最大的城市之一。也許在這里,他可以結交一些有用的人,也可以給一些王國權貴留下印象,這對于他日后成為這個國家的主宰至關重要。不過現在,這位未來的“西班牙之主”并沒有心思去研究這些,他現在只想找到一個地方能吃口飽飯。
他走過了好幾條街,還從別人門口順走了一套新的長袍。他把原來浸著血污的長袍整理了起來,并從一條無人的陰暗小巷中走了出去,此時他才看見一間比較破爛的酒館。他也沒別的選擇了,只能走進這家昏暗陰沉的酒館。
酒館里充斥著一股濃烈的煙酒味,而且還有不知到從哪里來的古龍香水味,搞得萊昂納多突然就不餓了。周圍的酒客都沒有注意到他,他們中的許多人穿著也是相當邋遢,即使看見這個新來的也不會多注意。
本來萊昂納多是打算看看能不能蹭一頓飯就走的,結果他卻意外地看見了一伙人桌上的一堆包裹——那不是別的,正是他連著馬一起消失了的行李。萊昂納多想都沒想就走上前去想要將其帶走,結果被一只手攔住了。
“哎哎哎,別動別人的東西。”坐在桌上的一個人說道。他體型相當肥碩,左手握著一個臟兮兮的酒杯,右手伸出來攔著眼前這個人。
“先生,這您就是說笑話了,”萊昂納多也沒有急,而是笑呵呵地看著眼前這個胖子,“這似乎,也不是你的東西吧?應該是從一匹別人的黑馬上拿走的吧?”
那個胖子一聽此話,定睛一看眼前這人,突然就反應過來:我去,這不是我丟在路邊的那家伙嗎?他慌張了起來,隨即眼中兇光一閃,想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然而當他做出這個動作的同時,他感受到鋒利的刀刃已經架在他脖子上。
“你這是什么意思!”這張酒桌上的幾個人頓時拍桌站了起來,而有兩個則是直接抽出了腰間的短劍。突然發生的騷亂讓原本鬧哄哄的酒館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向那一桌望去。
“我要拿回我的東西。”萊昂納多朗聲道,但匕首似乎抵得更緊了,而且眼神一直聚焦在那三個人身上,“想要打我奉陪,給你們一次四打一展現風度的機會。”
剩下三個人聽聞此言,頓時感覺尷尬無比,他們雖然是盜匪,但對方這樣當眾講騎士風度,那么他們也不能用下三濫的手段。而同伴有危,他們也不可能不管。于是雙方就這樣僵持著。
“這位先生,冷靜,先聽我說……”被劫持為人質的胖子請求道,但萊昂納多毫不猶豫地打斷了他的話。
“少廢話。”萊昂納多冷冷地說道,“只要你們把偷走的東西還回來,我就——”
萊昂納多的話突然被酒館內的一聲怒吼打斷了。
“誰他媽敢在老子的店里搗亂?!”一個長得相當魁梧且面相兇惡的男人握著砍刀從人群中走出來。他的眼神向哪里看去,哪里的人就會拼命向后退去。而這只兩腳猛獸此時緩緩踱步到四個人面前。“你們在干什么?”他怒吼著問道。
“我們在——”一個人剛想回答,那個兇惡的男人就如雷霆般咆哮道:
“給老子解釋清楚!!!”
魁梧男人的聲音如炸裂的雷霆,讓那個人突然就被嚇得坐到地上,而一股難聞的氣味很快從他檔中傳出。然而出乎那個壯漢的意料,剩下的四個人,包括那個被匕首架著的,都對他的咆哮不以為然。他以為這種表現只是這幾個家伙裝的,但他很快注意到那兩個人的家伙劍刃上有斑斑血跡,而且眼神中只有警惕和冷靜,而那個英俊的小伙子也是十分漠然地看著他,而且持匕首的手根本就不會抖,而那個胖子,雖然被人威脅著,卻也相當的冷靜。怎么看這群人都是刀尖舔血的家伙,壯漢雖然對這群擾亂店內秩序的人不滿,但另一方面也比較欣賞。畢竟在中世紀的亂世,勇武和膽量才能贏得尊重,更何況這個魁梧男人就是管理這些亡命之徒的。
“我叫鮑克斯,是這里的老板。”那個壯漢說道,“我不喜歡看到店里出亂子。但既然你們都不是什么膽小鬼和鼠輩,那我就稍微客氣一點。總之,出了什么問題?”
“先生,他們拿走了我的東西。”萊昂納多搶先說道。
鮑克斯似乎不以為然,看著剩下那三個人。那個胖子再次要求道:“能不能先讓他放下武器?這樣才好談。”
鮑克斯看了醫師一眼,萊昂納多立刻收回了匕首,而那個胖子捂了下脖子,隨即有些怨恨地看著萊昂納多。“這個家伙一上來就要拿走我們今天的戰利品。我們今天的確帶走了一匹馬上道貨物,可馬上并沒有人,不知道是誰的。”
萊昂納多聽到這種話,頓時惡狠狠地瞪了對方一眼。自己絕對是被人極其小心地抬下馬的,絕不可能是自行跌落,不然在那種劇烈的沖擊下,他肯定會立刻醒來。
“那這個好辦,讓那個小伙子證明里面的東西是自己的。”鮑克斯爽快地說道,并將砍刀放回了臺座上,“來吧,別跟我說你也是從別人那里順走的。”
“我是一個醫生,里面裝著我的工具、藥物和一些路費。”萊昂納多說,“如果誰想驗證我是不是一個醫生的,請來試試。”
“正好!”鮑克斯高興地叫道,“我這這幾天左邊胳膊出了些問題,沒有力氣,還一碰就痛。”
“請您站直,抬一下手臂。”萊昂納多吩咐道,而鮑克斯也隨之照做。萊昂納多熟練地從行李中取出一個小盒子。
“這是——我艸!”鮑克斯還沒有反應過來,只見萊昂納多將手一甩,一陣刺痛從他肩膀上的某個部位傳來。這個急性子頓時暴怒,立刻向眼前這個小鬼撲了過去,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等……一下,這不就……好了嗎?”被掐住脖子的萊昂納多艱難地說道。眼前這個大塊頭不但力量極強,而且動作也相當敏捷,如果不是他剛剛扔掉了刀,這個時候他可能反應不及就被砍死了。
鮑克斯聽到眼前這個人的話,驚奇地發現是自己是左手在用力。他松開了手,然后揮舞了幾下左臂,發現之前的毛病神奇地消失了。
萊昂納多捂著喉嚨干咳著,心想以后這樣扔針還是要做好防護。精確投擲一直都是他的拿手好戲,穿越至中世紀后,他還練出了“飛針灸”這個絕活。不過這樣出其不意的治療,他必須做好應對醫鬧的準備。
“各位,我的手臂沒問題了!”鮑克斯對著人群喊道,很快圍觀者發出了喝彩聲,而且又有幾個人走了出來,想要萊昂納多幫忙醫治。
過了一個鐘頭,萊昂納多這才把那些人打發走,而剩下的那四個人則是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看著萊昂納多笑呵呵地拿回行李,他們雖知這是不義之財,但也是多少心有不甘。
“這幾位先生,我還是要感謝你們替我保管東西。”萊昂納多這句話不知是真誠的還是嘲諷,抑或者是兩者皆有,“如果有困難,我可以提供幫助。”說著,這位醫生就從錢袋里拿出一把金幣。看得那幾個人滿眼發光。雖說沒能拿到最大收獲,但對方給予的,對他們來說也是一筆意義非凡的巨款了。
“謝……謝謝。”那個胖子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這個家伙到底在想什么?剛剛還冷酷地威脅他的性命,現在矛盾一解,又立刻成了朋友一樣;更何況他那古怪而有神奇的醫術,更是聞所未聞。
“不過能否幫點小忙?”萊昂納多低聲問道,“是這樣,我想和你們道上的人結交一下……”
……
“不介意我坐這里吧?”過了一會,一個雄厚而低沉的聲音在他們身后傳來。一看,是老板鮑克斯,他高興地拿著一瓶酒。“這是我從一個高盧商人那邊買的好酒,據說是供應給貴族的,一直舍不得喝。但這位朋友真是一份財寶,如果這瓶好酒能結交朋友,我當然會毫不猶豫地用出去。我是個粗人,剛剛確實是沖動了。我向你表示歉意,神醫閣下。”
“此言差矣。”萊昂納多擺手自謙道,“老板身強力壯,我只不過是順著您強勁的生命力解決了一個小毛病。”
“哈哈哈……”鮑克斯聽著一位醫生對他體魄的贊美,心情大好,“不過話說,這幾位朋友為何會發生不愉快?”他為萊昂納多倒上一杯酒,遞給了對方。
萊昂納多一飲而盡,隨后簡單地解釋了被追殺的前因后果,不過把關于自己身份的部分一概而過,也并沒有提起自己被砍了一刀的驚險過程,但內容依舊是相當精彩,桌上的幾個人聽得入神。
“真當是智勇雙全!”鮑克斯聽完喝彩道,“以一敵十,把那群摩爾人強盜殺個精光!哈哈哈……”
“我也只是身不由己,我本來可以與他們相安無事,但卻主動下殺手……作為一個醫者,這還真是過意不去。”萊昂納多嘆氣道,不過他自己都感覺有些假惺惺。
“一位仁慈的戰士!國王陛下封您為騎士也不為過!”
“放屁!”隔壁桌上突然有人拍桌咆哮道,“就這種陰險狡詐、虛偽懦弱的家伙也敢這般夸夸其談?你們還想稱他為騎士?!我不同意!”
萊昂納多向聲源望去,那是一個長相英武,卻略顯頹廢、胡子拉碴的壯年男子,而且看他的外貌并不是本地人,而是像從高盧、勃艮第那一帶來的。他穿著一身盔甲,此時正站起身來,居然幾乎與鮑克斯一樣魁梧,不過體型更精瘦一些。他走到萊昂納多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哦?閣下何出此言?”萊昂納多面色不改,打量了對方一遍。
“我對你的高超醫術感到驚訝。但你用卑鄙手段擊敗那些異教徒,我視你為武者中的敗類!更不用說被封為騎士!一位騎士也許會用計謀,但他就算是陣亡也會正面擊敗他的敵人!你頂多是會用劍、會騎馬的鼠輩罷了。”
“恕我直言,你那不是勇武,而是莽撞和愚蠢。若有必要,人需要不惜一切地奪取勝利,生存下去。”萊昂納多平淡地反駁道,“在生死和勝利面前,騎士精神就是笑話。”
這句話直接激怒了那位騎士。“既然如此,那多說無益,我們用行動證明各自的道。”他抽出了長劍,指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我,德萊厄的克萊貝爾騎士,向你提出死斗。”
聽到這一句話,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萊昂納多重新審視眼前這個騎士。隨后,萊昂納多緩緩站起,嚴肅地直視著對方的雙眼。他嘴唇微動,吐出幾個字:
“我接受你的決斗。”